第四十四章 传说中的起始之地吗?
曾经,林格从灰丘之鹰口中听闻了这件事后,便一直在思考,既然连远在昂德瑞尔次大陆、与世隔绝的诺亚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那么,圣战军一方果真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吗?舆论正在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旁人的言论看似无关紧要,但恰恰可以影响很多事情。当初,英雄能够率领圣战军,将起义的星火推向整个雅拉斯联合帝国,便离不开舆论的推波助澜;那么反过来说,成就他们的,自然也可以毁掉他们。
借着这个机会,年轻人想要知道谢莉尔真正的想法。
她是圣战军的领袖,从某种意义上,她的想法便代表着圣战军的决策。
那么,谢莉尔究竟是怎么想的?
很简单,她不屑一顾。
虽然少女很快便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但唇角一闪而逝的轻蔑弧度却无法避开年轻人的双眼,但这种轻蔑并不是针对林格,而是针对那些发出言论的人,他们既尖锐,却又十分的幼稚。
“如果他们能够意识到,这是一场争夺生存资格的战争,而非为了所谓的大义与和平,那么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谢莉尔的声音依旧柔和,只是语句却变得强硬了许多:“常有人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因此基于这种偏激的推论,单方面认定圣战军就该先与帝国军联手,共拒外敌,然后再来解决内部争端,但战争的本质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竖起三根手指:“首先,西陆人不是我们的敌人,至少暂时不是;其次,帝国军是我们的敌人,并且永远都是;最后,圣战军自建立以来,它的目标、宗旨乃至纲领,从不是推翻帝国,而是……重建亚托利加。”
推翻与重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不仅是主次意义上的,同时也是现实意义上的。
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空气的阻隔,直抵林格的内心。那一刻,年轻人仿佛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燃烧的火焰,那是对理想的执着吗,还是对现实的清醒认知呢?谢莉尔未尝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流传出去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但她更明白战争和反抗从不是妥协的产物,只有政治才是。
每挖掘出一块矿石、锻冶出一吨金属、生产出足以武装一个兵团的武器,都要付出至少百名矿工乃至千名劳役的性命。前线战场越是告急,后方落在奴隶和苦工身上的鞭子就越是残忍,帝国人莫非不知道这样做根本无法提高生产效率,反而只会激发仇恨吗?不,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在嘲讽而已。
你看啊,就算我们如此压迫、如此剥削、如此不把这片土地的居民当一回事,整个东大路的舆论依然站在我们这边,因为同盟军才是抗击侵略者的主力,而你们不过是在阴沟里图谋不轨的臭虫罢了。
跪下,祈求宽恕,继续当我们的奴隶,才是唯一的出路。
当然,或许是被圣战军曾经的规模吓到了,他们愿意给出一种更好听的名义,无论是合作也好、同盟也罢,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将亿万生命寄托于强权之下,承认这场起义已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像这样的事情,谢莉尔绝不愿意去做。
不是所有人都容易被那些冠冕堂皇的说法打动,尤其当她背负着这片土地的未来时。
林格大致理解了她的意思,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何圣战军对那些舆论无动于衷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影响和改变舆论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有必要吧。
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评论家,永远不可能理解战争、仇恨、压迫与奴役的真正意义,而这正是历史的本职,让所有人都看到真正的世界。可惜,东大陆没有一个合格的历史学家,只有神权、封建与其他立场。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轻轻作响,仿佛在附和着他的思绪。微弱的呼吸声隐约可闻,却无法打破这份沉重的宁静。
“既然如此,”年轻人轻声道,“我没有什么问题了,还是来聊一聊交易的内容吧,谢莉尔小姐。”
闻言,谢莉尔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您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林格先生。但在提到交易的具体内容之前,我还需要和各位聊一些题外话,这是为了方便你们更好地理解这场教义所代表的意义,并且实际上,它与这位羽精灵小姐还有着匪浅的关系。”
“诶!我?”一直坐在最后面装小透明的依耶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反问。??x秒°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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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你,只能是你,依耶塔小姐。”谢莉尔说着,缓缓解下身后的佩剑,将其放在桌上,用眼神示意天使小姐仔细观察,口中则问道:“你认得这把剑吗?”
佩剑与桌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唤醒了一段沉睡的记忆。剑鞘上的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隐藏着无数故事。
谢莉尔一寸一寸地将宝剑抽出,烛影下寒光凛冽,犹如月落。
依耶塔坐在最后面,看不太清楚,而且其他少女也因为好奇纷纷凑过来,围着这把剑上下打量,倒是挡住了她的视线,直到奥薇拉开口驱赶:“去、去,你们都走开啦,让依耶塔先看!”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让依耶塔看清了桌上那把剑的模样。那真是一把如月华般优美的宝剑,剑身修长而明亮,笼状的护手上绽放着鲜艳的红玫瑰,剑柄末端镶嵌着金银色的宝石,其间光华流转,如水一般漪动,如雾一般氤氲,令人见之难忘,思之流长。
“这似乎是银精灵与矮人的工艺。”
希诺说道,虽然用的是猜测的语气,但表情却很肯定,因为歌丝塔芙家族世代传承的铠甲冰之心与圣枪白棘同样是由银精灵与矮人联手打造,无论是工艺水平还是外型风格,都如出一辙,她绝对不可能认错。当然还有一个细节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把宝剑也和她的冰之心铠甲与圣枪白棘一样,是受过妖精赐福的武器。
之所以不说,不是想要隐瞒什么,而是因为它早已人尽皆知,甚至直接从这把剑的名字上就得以体现——
“妖精宝剑,西德拉丝。”
奥薇拉喃喃道,她只在书中见过宝剑之形,却是头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接触它:“传说中,乐园乡亚述的妖灵赠予英雄的宝剑,助他克敌制胜,保护弱小。英雄持剑,如有神助,甚至在一场战斗中强行斩杀了帝国的两位神只,这才令敌人畏怯而逃,圣战军得以立足……”
但结局是英雄因伤而陨,妖精宝剑西德拉丝再度蒙尘,直到英雄的妹妹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如同兄长般得到了它的认可,挥舞宝剑,保护着脚下的土地与身后的同伴。
一个俗套而感人的故事。
可是,这和依耶塔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汇聚在天使小姐的身上,但后者似乎没有察觉,仍旧出神地凝视着这柄宝剑,那表情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向坐在桌对面的谢莉尔,语气犹豫:“我似乎,认识它……吗?”
这是什么句式?
如果真有印象,最后的发问显然是多余的;但如果不认识的话,为什么前面又像是在肯定呢?还是说,少女将这个问题反过来抛给了出题人,征询她的意见:你觉得我应该认识还是不认识呢?认识的话是为什么?不认识的话又是为什么?无论是哪一种回答,想必都有什么理由吧?
你能够告诉我吗?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灰发少女,向来都很淡然的少女一反常态地产生了探究的欲望。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记忆感兴趣,遑论它们从来都只是若隐若现,不曾比现实更加清晰。
谢莉尔抿嘴微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依耶塔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们听过传说吗?”
众人皆是一怔,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回道:“关于什么的传说?”
“当然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那恐怕有很多。”林格说道:“地底矿脉的传说、古亚托利加王国的传说、费瑟大矿井的传说、马拉卡夏离宫的传说、以及……”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桌上的妖精宝剑一眼:“英雄的传说。”
“确实如此,自古以来,亚托利加便是一片被传说围绕的土地,已被流传的与未被流传的,犹如天上的繁星不可胜数。”谢莉尔停顿了一下,又问:“但我想知道,林格先生最喜欢、或者说最在意哪一个传说呢?”
同伴们原本以为林格会回答英雄的传说、费瑟大矿井的传说、再不济马拉卡夏离宫的传说也行,毕竟这些都与眼下的局势息息相关,但年轻人略作思考后,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关于埋藏在亚托利加大地之下的庞大矿藏,有人说那是魔龙死后流下的鲜血所化,也有人说是地底神明的血肉繁衍而出,谢莉尔小姐,我想知道,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他很认真地询问。
其实从科学的角度,不如去分析亚托利加大地的地理环境、地质活动、自然生态、气候变化等,但众所周知,东大陆从来不是一片讲究科学的土地。在这里,你以为匪夷所思的传说,其实才可能是现实。
灰发少女似乎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了,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都正确。”
都正确?难道魔龙是真的,地底邪神也是真的?若是如此,亚托利加行省的历史也太过丰富了。众人纷纷露出讶异的表情,而年轻人则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奥薇拉也摆出了仔细倾听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显露出专注的神情。这些都是书中不会记载、只有本地人才知晓的秘辛。
“传说的尽头是传说,然而传说的源头仍然是传说。”谢莉尔耐人寻味地说道:“古老的英雄伊塔洛思斩杀魔龙,据说其鲜血流淌了三日三夜不止,哀嚎与咆哮之声令天地震动。然则魔龙从何处而来,为何而来?英雄伊塔洛思为何与魔龙为敌?她斩杀魔龙后又去了哪里?如果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就需要向另一个更古老的传说追寻,而那正是你们此行的来意。”
少女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在吟诵一首古老的史诗。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剑身,似尝试唤醒沉睡的记忆,烛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林格反应很快:“乐园乡亚述?”
“不错。”谢莉尔微微颔首:“世人皆知有乐园乡亚述,为妖精的故土、群灵的归处,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乐园乡亚述呢?为什么一定得是这个地方?难道妖灵们不可以在其他地方建立乐园吗?甚至,妖灵本就是散漫无拘的性格,她们并不追求统一的政权,连古老的妖精女王亦只是名义上的领袖,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要建立所谓的乐园乡亚述来拘束自己呢?”
这是东帝凡特大陆最大的秘密,本不该为外人知晓,但谢莉尔相信眼前这些人,相信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思索与好奇,最终不会导向一个错误的结局,恰恰相反,可能代表着另一种希望。
所以,她决定如实相告:“那是因为,乐园乡亚述,便是妖灵种族的起始之地。”
“孕育之地。”
“诞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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