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真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希仑主教应该是从黄金历30年起就扎根在北境了吧？”

病榻之侧，路西亚伸手托住希仑的后背，将这位老人平缓地扶向柔软的靠垫，奥莉薇亚则在一旁陪同。除此之外，帐内再无他人。

“准确地说，是黄金历29年冬，咳咳——”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希仑的回忆，他掩住口鼻，费了很大功夫才使得潮红的脸色重归苍白，乌黑的青筋却爬满了皱纹密布的颈侧。

“彼拉克大人和我都是第一批随战王北伐的将领，自从战争结束，玛莉卡陛下降下神术诅咒封印了最后的巨人，我们就留在北境，开始建立最早的监视者要塞，追溯起来，我应该才算是尤诺之前的第一任监视者之首。”

路西亚注意到，希仑的年纪其实并不像外表展现得那样苍老，火焰修士往往会随着神力的增强，体态愈发魁梧乃至臃肿，这是凡人之躯遭受恶焰之力侵蚀的体现。

可如今的希仑整体显得瘦小而干枯，这具皮囊之下的肉体仿佛燃烧殆尽似的萎缩到了极点，以至于失去支撑的皮肤堆叠在干瘪的肌肉表面，形成大片可怖的皱纹。

无论神力还是气血，这位前任次席火焰大主教都成了飘摇不定的风中残烛，就算下一秒就彻底熄灭都不奇怪。

“当然，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过往了，”希仑苦涩地笑道，声音却衰弱得像是漏气的风箱，“没能带着一具有用之身投效陛下，甫一见面便是这副废人的样子，请陛下恕臣之罪。”

路西亚摇摇头，宽慰道：“主教大人绝非无用之身，若不是得到您的认同，恐怕圣堂修士们绝不会如此轻易归心，何况虽然我现在的生命神术无法治愈您的本源之创，但假以时日必然能找到使您重回全盛之法，古龙王朝也好，这座天下也罢，都还有更大的舞台等着您施展才能呢。”

希仑似是有些触动，混沌的眼眸聚焦了些，苦涩的笑意也稍显欣慰了些，道：“臣不值陛下如此抬爱......然而陛下既然追查到了这里，想必是明悟了熔炉地脉的首尾，要与那个叛徒虚与委蛇抽取地脉卢恩也好，提前布局对付伪王卡列琉斯也罢，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凡臣所知，必然绝无隐瞒。”

路西亚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另一侧的奥莉薇亚，这位受命于死之女王潜伏火焰圣堂多年的神皮贵族女士此时眼神也十分复杂。

派系的分别，理念的冲突，乃至使命的对立......此刻看起来都失去了计较的意义，在这方碾碎了三万里北境的战争磨盘之下，继承了黄金意志的圣堂修士们与以推翻黄金王朝为己任的神皮使徒们互相拯救了不止一次，如今又双双向一位古龙之王效忠。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们，都不得不放下了那些曾以为不容有丝毫模糊动摇的矛盾，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搀扶着彼此遍体鳞伤的躯体，在这平等毁灭所有人的乱世之中活下去。

“那么，就先从彼拉克大主教的死说起吧。”路西亚轻叹一声道。

希仑枯朽松弛的脸庞凝滞了一瞬，同样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道：“我原以为陛下最关注的会是尤诺的谋划，不过也对......如果那个老家伙现在还活着的话，这座他盯了半辈子的北疆根本就不会沦为现在的样子，这一切，都要归结于他的‘堕落’，呵呵。”

“去年九月，第二十二次枢机主教会议之后，我们发布的声明已经传遍交界地，‘首席大主教彼拉克阁下在修炼火焰祷告时遭遇意外，临终前以决然之毅力斩断自己的头颅，以告诫后辈修士务必警惕朝夕相伴的火焰，切不可在松散自负之中步入堕落。’”

“以陛下的情报网，或许也知道我们在事发后万里加急送给日轮大厅的说明，‘彼拉克修炼祷告时神力失控，杀伤数十名火焰修士后自杀’......这两份声明，前者是为了维护那个老家伙生前的声誉和北境的稳定，而后者虽然勉强可以说是真相，却也并不完整，咳，关于那些圣堂大主教们都知道的内容，可以先请奥莉薇亚主教为您说明。”

奥莉薇亚看到希仑刚说了几句话就上气不接下气，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之色，伸手帮他拉高了被子，继而看向路西亚，接过话头道：“是的，陛下，在外界您能探听到的只有这一则关于彼拉克首席自戕的秘闻，但那起事件的详细情报一直处于圣堂最高等级的封锁中。到了后来，三席尤诺叛逃，四席凯尔因、五席罗迪、七席希佛相继战死，此中内情也就只有希仑主教和我知道了。”

“在去年三月结束的上一次枢机会议上，彼拉克首席说服我们封存了从巨人墓地发现的禁忌祷告书及其副本，可他却私自截留了原本暗中修习。事发时，他在狂暴状态下杀光了圣殿第七层的所有修士，随后向赶去察看的希仑主教发动袭击......最后却在冲锋途中因为‘进化’失败，压制不住爆燃的神力，把自己炸成了碎片。”

“事后，我们实地勘察的结果和从他书桌暗格中发现的笔记都佐证了这一过程，当时的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神智，甚至自认为火焰巨人，才酿成了如此惨祸。”

说到这里，奥莉薇亚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串符文，星星点点的魔法光辉绽放开来，露出一方空洞，里面便是属于她的魔法空间。

她从空间中取出一部皮革遍布焦痕的笔记本，递给路西亚道：“这便是我们从他房间中找到的那本笔记，希佛主教生前已经鉴定过笔迹确属彼拉克大人，请陛下过目。”

路西亚接过翻开，笔记的内容不多，转眼便从开始读到了最后。

彼拉克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笔迹，正如他走向结局的人生轨迹一样，从理智、克制的方正刚硬，渐渐转为迷失时的模糊潦草，乃至于最后变得张牙舞爪、恣意癫狂。

同时也如两位主教追忆的那样，笔记中记载的内容完整印证了彼拉克从接受那颗来源未知的“火种”，到日渐沉迷巨人之力、失去心智，以及最终堕落为火焰巨人的全过程。

“为了保全彼拉克大人的名誉，以及维持圣堂乃至北境的稳定，我们封锁了所有相关消息，至于事件中的亲历者们......他们本就死在了彼拉克的残杀之下，也就没了下达封口令的必要。”

“如今想来，就如女王陛下对北境的布局一样，巨人余孽们对圣堂的渗透也早就开始了，只是我们一开始误以为彼拉克大人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后来才惊觉尤诺才是隐藏最深，真正完成了‘进化’的那一个。”

路西亚并未立即应答，而是合上笔记本，用手掌摩挲过表面那疯狂焦黑的抓痕，随后轻轻掂量了两下，望向病榻上刚刚睁开眼睛的希仑。

“希仑主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那之后，你已经发现了这本笔记是伪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