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惊雷与涟漪
时间进入深秋，天气转凉。筒子楼里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储备过冬的白菜和煤球，楼道里略显拥挤，却也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热闹。
这天是周末，陈凡和冉秋叶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提着买来的排骨和萝卜，打算中午炖汤。刚走到筒子楼门口，就看见传达室外面围着一小圈人，王大爷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神情激动。
“出什么事了？”冉秋叶小声问。
陈凡摇摇头：“不清楚，过去看看。”
走近了些，只听王大爷挥舞着手里的一份《人民日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恢复了！真的恢复了！广播里刚说的！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凭考试成绩上大学！不论出身！不论成分！只要考得上！”
仿佛一道惊雷，在平静的院子里炸响。
围着的人群瞬间哗然！
“真的假的？王大爷你可别唬人！”
“《人民日报》都登了！白纸黑字还能有假？”
“老天爷……这，这以后孩子是不是就能正经考大学了？”
“不论出身？那……那我娘家侄子是不是也有机会了？”
议论声、惊叹声、难以置信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心潮澎湃。高考恢复，这不仅仅意味着一条新的上升通道被打开，更像是一股强劲的春风，吹拂着被禁锢已久的大地，预示着某种深刻的、令人期待的变革正在发生。
陈凡提着网兜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虽然早已知道这一刻会来临，但当它真正在耳边炸响时，内心的震动依然无比强烈。这不是历史书上一个冰冷的年份，而是真切切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时刻，也是他等待已久的、可以名正言顺系统学习更先进知识，弥补这个时代学历短板的契机！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冉秋叶。
冉秋叶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撼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的菜篮子微微倾斜都未察觉。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微弱却明亮的希望火苗。作为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她比普通人更能理解“恢复高考”这四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那是知识的价值被重新承认，是无数被耽搁的青春可能重获机会的信号！
“秋叶？”陈凡轻声唤她。
冉秋叶猛地回过神，看向陈凡，嘴唇动了动，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周围的人群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声音嘈杂，可她觉得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膜，有些不真切。她的心跳得很快，噗通噗通的，像是在擂鼓。
“先回家。”陈凡接过她手里快要掉落的菜篮子，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带着还有些恍惚的她，穿过激动的人群，往自家走去。
回到家，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小小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冉秋叶慢慢走到桌边坐下，眼神还有些发直，喃喃道：“高考……恢复了……陈凡，你听到了吗？高考恢复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听到了。”陈凡把买来的菜放到厨房角落，走到她身边，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这是天大的好事。”
“是啊，天大的好事……”冉秋叶重复着，目光渐渐聚焦，变得无比明亮和锐利，她猛地反手抓住陈凡的手，语气急切而坚定，“陈凡！你去考！你一定要去参加高考！”
陈凡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心中暖流涌动。他没想到，在巨大的冲击下，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
“我……”他刚想说什么，又被冉秋叶急切地打断。
“你那么聪明，懂那么多技术，外语也好！你不该只待在轧钢厂当个技术员，哪怕以后能当工程师，那也不够！你应该去大学，去学更精深的知识！那里有更好的老师，更广阔的平台！”她的语速很快，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彩，“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绝对不能错过！”
陈凡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一点：“秋叶，你先别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冉秋叶不解，“凭你的能力，肯定能考上！”
“不是能力的问题。”陈凡摇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想想，我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手里还有重要的项目。如果我去参加高考，厂里会不会放人？考上之后，是要脱产去上学的，至少四年。这四年，我的工作怎么办？工资还有没有？咱们这个家……刚稳定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个被冉秋叶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小家，声音低沉了几分：“而且，我们……我们可能已经有孩子了。如果我再去上学，所有的担子就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要工作，要照顾家，可能还要带孩子……太辛苦了。”
现实的问题，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冉秋叶激动的神色慢慢凝固，她顺着陈凡的目光，也环视着这个小小的家。墙上的喜字还鲜红着，窗台上的野花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桌上的收音机沉默着……这里承载着他们对未来所有的憧憬和刚刚建立起来的安稳。
是啊，陈凡如果去上学，就意味着要放弃现在稳定且前景不错的工作，意味着家庭收入可能会锐减，意味着她将要独自面对生活中可能出现的所有风雨，尤其是在她可能即将孕育新生命的时候。
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传来的、尚未平息的人们关于高考的议论声，隐隐约约，提醒着他们外面世界正在发生的巨变。
过了好一会儿，冉秋叶才重新抬起头，看向陈凡。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冲动和热烈，而是沉淀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清澈和坚定。
“陈凡，”她轻声说，语气平稳却有力，“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是，如果你去上学，家里肯定会难一些。但是，比起你一辈子的前途和发展，这些暂时的困难，我觉得我们能克服。”
她握紧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还年轻，能工作，能照顾家。至于孩子……”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脸上泛起一种母性的柔光，“如果真有了，那是我们的宝贝，我会好好带他（她）。而且，我相信你，就算在上学，你也会想办法照顾家里，不会真的把所有担子都丢给我。至于厂里……我们可以去争取，看看能不能有停薪留职之类的政策？就算没有，放弃现在的工作，换来你以后更广阔的未来，我也觉得值！”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陈凡，机会可能就只有这一次。我不想你因为眼前的顾虑，将来后悔。我希望你能飞得更高，走得更远。家里的事，有我。”
陈凡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外表温婉柔弱的女子，此刻眼中迸发出的勇气、果决和对他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又滚烫。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猛地将冉秋叶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秋叶……谢谢你。让我……让我好好想想，我们都再好好想想，权衡一下，好吗？这不是一件小事。”
“好。”冉秋叶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点头，“我们一起想。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窗外，关于高考的讨论声依旧热烈，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必将深刻地影响无数人的命运。而在小小的新房里，一对年轻的夫妻，也正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即将做出影响他们一生的重大抉择。平静的生活表面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