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简朴的婚礼

就在这一片热闹里,李文军突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音调拐了个弯,惹得众人“哄”地一下笑开。有人笑着拍他的后脑勺:“你小子,没个正形!”李文军也不恼,咧着嘴朝台上挥了挥手。

陈凡牵着冉秋叶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汗——不是黏腻的那种,是细细密密的、带着点潮热的汗,她的手指还微微蜷缩着,像是有点紧张,眼神也轻轻飘向台下,不敢长时间对视。陈凡心里软了软,悄悄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力度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似的,然后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笑意凑到她耳边:“别怕,有我呢。”

他的气息拂过冉秋叶的耳廓,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是早上她帮他洗的衬衫留下的味道。冉秋叶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然后慢慢稳住了,指尖也放松了些,悄悄回握了他一下,眼里的慌乱散了点,换成了浅浅的依赖。

敬酒环节一开场,技术科的同事们就端着搪瓷杯围了上来,杯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成一片。李文军走在最前面,搪瓷杯里的果酒泛着浅黄的光,是张工爱人前几天特意酿的山楂酒,酸甜口的,特意选了度数低的,怕冉秋叶喝不惯烈酒。他把杯子举得高高的,杯沿都快碰到陈凡的下巴了:“陈工!必须先敬你!上次咱们一起熬了三个通宵改车床图纸,我把齿轮传动比算错了,你凌晨三点蹲在车间帮我核对数据,冻得鼻尖都红了,还没说一句埋怨的话!”

他顿了顿,又转向冉秋叶,笑得更欢了:“冉老师,这杯也敬您!以后您可得多管着陈工,他一钻技术里就忘了吃饭,上次在车间啃凉馒头,还是我给递的热水!”

陈凡笑着仰头喝了半杯,山楂酒的酸甜在嘴里散开,还带着点温热的暖意。他刚要开口说“大家都一样”,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拽了过去——是王师傅,老工人手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机油痕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磕了个小缺口,里面装着白开水,却被他端出了烈酒的气势。

“小陈啊!”王师傅的嗓门洪亮,带着车间里常年跟机器打交道的沙哑,“这碗水我必须敬你!以前咱们车间那台老车床,加工个精度要求高的齿轮,得盯着刻度盘一点点调,眼睛都看花了,有时候熬到后半夜还得返工,师傅们都愁得慌!你改造完之后,按个按钮就能走程序,精度还比以前高,一个小时就能干完以前半天的活,我们也能早点回家陪老婆子孩子了!”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工人也跟着起哄,其中一个还举着搪瓷缸子喊:“陈工!以后车间再有技术难题,还得靠你带我们闯关啊!”王师傅瞪了他一眼:“别瞎喊!陈工现在是工程师了,得叫陈工!”说着自己先笑了,粗瓷碗跟陈凡的搪瓷杯轻轻碰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最让冉秋叶眼眶发热的,是班里那三个小姑娘。最大的那个扎着双马尾,红塑料发绳有点松了,碎发贴在脸颊上;中间的那个抱着本图画本,边角都卷了;最小的那个还攥着个旧布娃娃,娃娃的眼睛掉了一个。她们怯生生地挤过人群,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了大人。

最大的小姑娘捧着一叠画满蜡笔痕迹的卡片,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还带着点紧张的颤音:“冉老师……我们昨天画了一晚上……有的画了红双喜,有的画了您和陈叔叔手牵手,还有向日葵……祝您们永远开心。”

旁边最小的那个突然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裹着奶白色的糖块,糖纸都被攥得皱巴巴的。她踮着脚,袜子滑下来一点,露出细细的脚踝,小手举得高高的:“老师……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甜的,给您吃。”

冉秋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慢慢蹲下身,膝盖微微弯曲,尽量跟孩子们平视——怕自己太高,让孩子觉得有距离。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最大的那个孩子额前的碎发,动作很轻,怕弄乱她的头发,碰到卡片时,能感觉到蜡笔凸起的线条,有的地方还叠了好几层颜色,显然是孩子用心涂的。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有点发哑,赶紧清了清嗓子,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她赶紧眨了眨眼,没让掉下来,“这些画老师都喜欢,会好好收在抽屉里,每天都看。”

她起身的时候,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是陈凡递过来的手帕。浅粉色的棉布,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很密,是她昨天熬夜缝的,本来想以后给陈凡擦汗用,现在却被他递到了自己手里。“别激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心疼,“今天是好日子。”

冉秋叶接过手帕,悄悄按了按眼角,布料上还带着点陈凡身上的温度,暖得她心里发颤。

食堂的大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膛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今天他格外用心,从早上五点就开始忙活,炖红烧肉的时候,每隔半小时就去翻一次锅,怕糊了;糖醋鱼是选的新鲜的草鱼,处理得干干净净,炸的时候火候掐得正好,外酥里嫩。

他端着一大盆红烧肉出来的时候,还特意朝陈凡和冉秋叶的方向笑了笑,嗓门洪亮:“小两口多吃点!这肉炖了俩小时,烂乎,不塞牙!”盆里的红烧肉块头均匀,皮上泛着油亮的红光,筷子一戳就能透,肉香混着酱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小餐厅。

后面端上来的糖醋鱼也不含糊,琥珀色的汁儿裹着鱼肉,上面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看着就有食欲;炒青菜是早上刚从食堂后院菜地里摘的,还带着点露水的清爽,炒的时候放了点蒜末,香得很;鸡蛋汤里打了细细的蛋花,撒了点虾皮,鲜得能多喝两碗。

大家围着桌子坐,有的端着搪瓷碗蹲在门口吃,有的挤在一张桌上,筷子碰得叮当响。车间的李师傅夹了块红烧肉,边嚼边说:“这肉比我家老婆子炖的还香!大师傅,您这手艺得教我两手!”大师傅在灶台后笑着应:“没问题!以后你家办喜事,我来帮忙!”

笑声、说话声、筷子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没有乐队伴奏,却比任何音乐都更动人——那是普通人最真实的热闹,是日子里该有的烟火气。

下午三点多,太阳慢慢往西斜,宴会才算散场。陈凡牵着冉秋叶的手往筒子楼走,路上遇到不少熟人:楼下卖早点的王阿姨正收摊子,看见他们赶紧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刚炸好的油饼,用油纸包着递过来:“刚出锅的,热乎!拿着路上吃!”;隔壁单元的张奶奶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们就笑着说:“这不是小陈和冉老师嘛!新婚快乐啊!以后常来奶奶家坐!”

走到筒子楼门口,传达室的刘大爷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各种水果糖,是他平时给来送信的孩子准备的。他挑了两块包装最完整的大白兔奶糖,塞到冉秋叶手里,笑得满脸皱纹:“姑娘拿着,沾沾你们的喜气!甜甜蜜蜜的!”

冉秋叶接过糖,连声道谢,手里的糖纸硌得手心有点痒,心里却暖烘烘的。

筒子楼的新房在三楼,陈凡推开门的瞬间,暖黄的灯光就倾泻而出,裹了两人一身。墙上的大红喜字剪得不算规整,边角还有点毛糙,是冉秋叶的同事李老师昨天晚上在宿舍剪的,剪坏了三个才成,还特意用红漆描了边,看着格外喜庆;靠窗的木床是厂里木工班给打的,床头还刻了个简单的“喜”字,床上铺着的碎花被是冉母用自己攒了半年的布票扯的布,浅蓝底的小碎花,一针一线缝的,被角叠得方方正正,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床旁边的木桌上摆着大家送的礼物,整整齐齐的——张工送的上海牌收音机是黑色的机身,上面贴的“新婚快乐”是用红漆写的,还特意提前调好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频道;钱工爱人织的米色围巾叠得像块方糖,毛线是软乎乎的羊毛,织了菱形的花纹,摸着手感很好;车间师傅们凑钱买的暖水瓶是绿色的外壳,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擦得锃亮,能照见人影。

“累了吧?”陈凡反手关上门,伸手帮冉秋叶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她今天穿了双新做的黑布鞋,鞋底是纳的千层底,虽然舒服,但站了大半天,脚踝还是肿了,裤脚往下捋的时候,能看见脚踝处有点泛红。

冉秋叶摇摇头,指尖轻轻划过桌角的收音机,指尖碰到冰凉的机身,心里却热得很,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不累,今天真的很开心。你看,张工特意给收音机调了台,钱工爱人织的围巾也好看,还有孩子们送的画……大家都这么为我们高兴。”

她转过身,鬓角的碎发沾了点汗,贴在脸颊上,却笑得比头顶的暖灯还亮,眼里的光像是盛了星星。

陈凡看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弯腰蹲下身,膝盖不小心碰到了床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没在意,轻轻握住冉秋叶的脚踝,能感觉到皮肤有点发烫,脚踝处肿了一小块,他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动作很轻,怕弄疼她:“明天早上我给你煮点热水泡泡脚,再放两片生姜,能消肿。”

他起身的时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糖盒——是个玻璃做的圆盒子,里面装满了大白兔奶糖。“哗啦”一声,糖滚了一地,有的滚到了床底下,有的停在椅子脚边,还有一颗滚到了冉秋叶的脚边。

陈凡赶紧蹲下去捡,嘴里还念叨着“小心别踩着”。冉秋叶也跟着蹲下来,两人的手同时伸向了那颗滚到脚边的糖——陈凡的指尖蹭到了她的指尖,都是暖的,带着点薄汗。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冉秋叶的脸颊还带着点红,像是熟透的苹果。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筒子楼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有的窗户里映出炒菜的人影,有的传来孩子的哭闹声,还有人在楼道里喊“吃饭了”,声音裹着烟火气,慢慢飘进屋里。

陈凡把捡起来的糖一个个放进盒子里,冉秋叶则坐在床边,轻轻摸着身上的枣红色灯芯绒外套——这是冉母特意托人从市里扯的布,袖口缝了圈细细的白边,怕她穿着磨皮肤。她的嘴角还带着笑意,手指划过袖口的白边,心里满是踏实。

“今天的菜好吃吗?”冉秋叶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屋里的安静。“好吃,”陈凡在她身边坐下,身上还带着点外面的凉气,却很快被屋里的暖灯烘热了,“尤其是红烧肉,比食堂平时做的香多了,大师傅肯定花了心思。不过……”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冉秋叶,眼里带着点笑意,“还是你早上给我煮的小米粥最好喝,放了点红枣,甜滋滋的,暖到胃里。”

冉秋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伸手帮他拂了拂肩上的灰尘——刚才蹲在地上捡糖的时候,沾了点棉絮。她的指尖轻轻扫过他的肩,动作很柔,眼里满是笑意:“那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给你煮小米粥,放你爱吃的红枣。”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暖灯的光晕在墙上轻轻晃动,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在一起,像是分不开的样子。陈凡握着冉秋叶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她轻轻回握的力度,心里踏实得像是装满了温水,慢慢漾开。

他看着桌上的礼物,墙上的喜字,还有身边笑眼弯弯的人,突然觉得,所谓幸福,从来不是用金贵的东西堆出来的。是李文军记得他熬夜改图纸的细节,是王师傅带着机油味的真心感谢,是孩子们皱巴巴的糖和歪歪扭扭的画,是邻居递来的热乎油饼,是冉秋叶眼里的光和掌心的暖——这些细碎的、真挚的心意,像星星一样凑在一起,亮堂堂的,就是他和冉秋叶想要的、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