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人死了
他太清楚了,以死为局,这是陈中华穷其一生都没法破解的死棋。
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些零碎的画面:五十年前在工商局,他还拿着钢笔写材料,林秀珠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喊他“全种,吃饭了”;五个女儿围着保温桶抢鸡腿,最小的丫头总爱往他怀里钻,大妹着脸学他的样子,说“要像爸爸一样有本事”。那时日子虽紧,却暖得能焐热人心。
很快,殷红的血便从他嘴角蜿蜒而下,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这些年他拼命往上爬,挣下半个北流县的家业,看着儿女成家、孙辈绕膝,以为能弥补些什么,却始终忘不了妻子那年流泪的眼神。
陈中华的脸在他眼前急剧变化,从最初的愤怒涨红,到震惊错愕,最后彻底被恐慌笼罩,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
康全种看着这张扭曲的脸,缓缓闭上了眼睛。
从一个小职工摸爬滚打,到成为手握实权的干部,再到凭着能力在北流县创下半城家业;家里儿女双全,膝下还有外孙孙子承欢——这辈子,他挣过,也贪过,为了护着家人,甚至沾过不干净的东西。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陈中华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回头——当看到捧着热汤的康传宗时。
他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崩到极致,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连退两步撞到身后的桌角,带得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翻倒,茶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他的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视线在康传宗与闭着眼的康全种之间来回乱扫,惊慌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康传宗却像没看见他的失态,捧着热汤缓缓走进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眉眼间惯有的温和。
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贴着滚烫的汤碗,却压不住指尖的颤抖。
康传宗先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这满是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后,他走到父亲身边,俯身用指尖温柔地拂过父亲半睁的眼——指尖触到的皮肤己经发凉,这双曾看着他长大、藏着算计也藏过温情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心底的悲伤像潮水般涌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
二十年前林月娥蹲在门口哭诉的模样、父亲确诊高血压时强装镇定的笑容、刚刚父亲吃下药……无数画面在脑海里交织。
他恨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恨自己是“罪孽的产物”,可当父亲真的倒在面前,他才发现,那些恨意底下,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对父爱的渴望,有对过往的不甘,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舍。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仍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的陈中华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待客人:“陈书记,坐下来吧。你年纪大了,站着对腿不好。”
说罢,他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汤碗边缘——指尖的烫意早己散去,就像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温度,只有心底的疼,还在一点点蔓延。
不过片刻,陈中华扶着桌沿的手渐渐稳住,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他毕竟是久经场面的人,再大的惊慌也压不住骨子里的算计。
他盯着康传宗平静的侧脸,心里跟明镜似的:康父这颗“死棋”死在自己屋里,无论背后藏着什么计谋,无论他怎么解释,这事都没法摘干净了。刚刚他还想着怎么掌控局面,如今却像被人从棋盘上拎起来,重重摔在砧板上,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喉结动了动,原本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终于挪着步子,在康传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那碗早己不冒热气的汤上,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