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谁对谁错
康全种挂了电话,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微凉,他侧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儿子康传宗。′j\i¨n+g¨w_u\h·o,t¨e~l′.?c?o\m*
儿子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公文包边缘,眉眼间那抹锐利压得极深,两人眼神短暂交汇,没有半句多言——彼此都清楚,这场赴宴到底意味着什么,康传宗知道父亲要去做最后的了断,康全种也明白儿子想借这趟行程做什么。
“你等一下一起去吗?”康全种的声音很轻,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语气里却没多少疑问。
康传宗抬眼,刚要应声,却见父亲先笑了,依旧是那副慈祥的模样,眼角细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重:“现在问这个,还有必要吗?”
他没再等儿子回应,抬眼看向驾驶座:“阿彪,开车。”
“好的,老爷。”阿彪的声音立刻传来,这位跟了康全种几十年的老司机,不用多问也清楚这趟行程的分量。
方向盘轻轻转动,车子平稳驶离高速口,车后座与后备箱里备好的东西沉在角落,整辆车瞬间被压抑的沉默笼罩。
行至半路,康全种突然抬手按下车座旁的按钮,一块深色挡板缓缓升起,将前后车厢彻底隔开。
阿彪握着方向盘的手稳了稳——这是老爷要和少爷说私话的信号,他从不多听一个字。
挡板落下的瞬间,康传宗的手在公文包里僵住了。
他指尖碰到那个深绿色的药瓶,瓶身印着的“硝苯地平缓释片”字样,是父亲确诊高血压后,每天早上必须按时吃的降压药。药瓶边缘被指腹磨得发亮,可此刻在他手里,却重得像块石头。
脑海里突然翻涌出二十年前的画面:那是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他刚照顾完母亲从医院回来,看见一个穿着抽着香烟的女人蹲在康家老宅门口,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见人就拉着问“你见过我的孩子吗”。.天.禧·晓′税+旺- *无?错`内!容!
自从那一天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叫林月娥,是他的亲生母亲。
也是那天,林月娥拽着他的胳膊,声音嘶哑地喊:“传宗,我是你妈!当年你爸……你爸康全种借着酒意强奸了我,那时候我才二十岁,还是个姑娘啊!”
她的眼泪混着雨水砸在他手背上,“我后来发现怀孕了,想偷偷去堕胎,他却派人抓了我爸妈,说我敢动孩子,就让我们全家死在北流县!”
再后来,林月娥生下他,还没来得及抱一抱,就被康全种的人强行抱走。她哭着追了半条街,也哭着找了整个北流县城。
最后被塞进一辆黑色轿车,送去了香港。
这些年,康传宗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林月娥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是康全种用暴力和威胁换来的“儿子”,是母亲一辈子的噩梦,更是康家罪孽的证明。
可他也记得,父亲确诊高血压的那天,攥着病历单的手在发抖,却还笑着跟他说“没事,按时吃药就好,不耽误陪你处理单位的事”;
也记得从小到大康家5个姐姐,他那个父亲,他那个母亲对他的疼爱。两种记忆在他脑海里撕扯,疼得他呼吸都发紧。
他深吸一口气,指腹反复蹭过药瓶磨亮的边缘——这瓶药是他早上从家里药箱里拿的。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公文包里掏出药瓶,拧瓶盖时,指尖竟有些发颤。~x/w+b!b′o¢o?k_..c/o`m,
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其中一粒边缘还残留着细微的粉末痕迹,又从保温杯里倒了半杯温水,双手捧着递到父亲面前:“爸,该吃降压药了。您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吃,现在补上,免得等会儿喝酒血压不稳。”
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眼神不自觉飘向窗外,不敢与父亲对视——他怕看到父亲眼底的信任,怕自己会突然心软,怕对不起那个母亲。
康全种垂眸看着那两粒药片,又扫过熟悉的药瓶,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可他没点破,只是抬手接过水杯,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标签,像是在触摸一段早己腐朽的过往。这微凉的触感里,藏着康家几十年的罪孽,也藏着他对孩子永远还不清的债。
他抬手刚要去接,康传宗却突然攥紧了手心的药片,手猛地往后一缩,两粒药片在掌心滚了滚,险些滑落在裤腿上。
“爸,”康传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慌忙把药片往回拢了拢,避开父亲的目光盯着膝盖,“刚想起来,您早上没吃早饭,空腹吃降压药会不会头晕?要不……等会儿到陈家吃口粥再吃?”
说着就想把药片倒回药瓶——他又开始犹豫了,眼前闪过父亲这些年对他的好,闪过父亲生病时虚弱的模样,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连指尖都在发抖。
康全种的手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带着岁月的粗糙,力道不重,却让康传宗动弹不得。
他抬眼看向儿子,眼底没有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连声音都轻得像叹息:“传宗,不用等。我吃了这么多年降压药,空腹吃没事,别担心。”
“爸!”康传宗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红,指尖攥得更紧,药片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没什么的。”康全种打断他,轻轻拿开他攥着药片的手,将那两粒药片接了过来,指腹触到其中一粒时,能感觉到一丝不同于往常的粗糙。
他只是仰头将药片送进嘴里,接过儿子手里的温水咽了下去——温水滑过喉咙时,他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
其实那天,是林月娥主动找的他。
彼时他刚在北流县站稳脚跟,那天晚上林秀珠和孩子们都去外公家玩了。林月娥主动做了几个菜,拿了瓶酒要陪他喝。酒过三巡,被她的眼泪和软语勾得失了理智,才越过了底线。
后来林月娥说怀孕,要他负责,否则就去告他“强占民女”。
他那时候刚起步,最怕名声受损,才用她家人要挟,逼她生下孩子,又把她送去香港——这些事,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连枕边人都不知道。
他宁愿传宗恨他是“强奸犯”,宁愿全世界都骂他罪孽深重,也不想让儿子知道,他的母亲当年并非完全无辜。
传宗心里的伤痕己经够多了,他需要一个“受害者母亲”的形象来支撑自己的执念,需要一点对“美好”的幻想来活下去。
而他康全种,身上的脏乱臭早己堆成了山——康家发家时的算计、生意场上的阴狠、对林家的亏欠,多这一条“罪名”,又何妨?
药片咽下后没多久,喉咙里就泛起一丝淡淡的涩意,顺着食道往下沉,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降压药。
但他没点破,只是悄悄攥紧了藏在衣兜里的手帕,指腹蹭过帕子上绣着的“康”字——这是他欠传宗的,欠林月娥的,也是欠自己良心的。今天这趟陈家之行,本就是他准备好的“赎罪路”,传宗愿意用这种方式留他一命,他该领情。
他把空杯递回给传宗,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有心了,还记得我没吃药。”
康传宗还想再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被父亲的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他读不懂的东西,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纵容。
他只能松了手,眼睁睁看着父亲把药瓶和水杯接过去,放进储物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膝盖,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变凉——母亲的脸和父亲的脸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知道这条路他二十年前就己经踏上,回不了头了。
将东西收妥后,康全种抬眼看向传宗,目光掠过儿子紧绷的下颌线,又落在自己放在膝上的手——那只手似乎比平时沉了些,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弱了几分。
他想起五个女儿,想起她们每次回娘家时围着他撒娇的模样,声音又软了些:“你是我的儿子,等会儿到了陈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我知道了,爸。”康传宗点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镇定,却没敢再看父亲的眼睛,只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缝里全是冷汗——他攥着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康全种没再多说,只是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时,眼角有湿意悄然滑落。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脸上,温和的光线却照不进他眼底的决绝——这场宴会是他一生的终点,不管是陈中华的复仇,还是他对康家、对子女的交代,都该在这里画上句号了。
他只盼着自己死后,儿子能卸下仇恨,五个女儿能平安度日,哪怕从此康家没落,也好过在仇恨里互相纠缠,最终一同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