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活着，也只能勉强活着
11月初的北风己经带了刺骨的冷，蒋雯丽凌晨五点就起了床。^墈!书~屋¨暁￠说￠蛧+ ?更¨芯,最,筷^
她翻出压在箱底的深蓝色外套，那是苏睿入狱前常穿的，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平整。
对着镜子拢了拢鬓角的白发，发丝脱落得厉害，落在掌心轻飘飘的，像她这几年悬着的心。
往脸上抹了点廉价蛇油膏，遮不住眼角堆起的皱纹，也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她揣着口袋里的纸巾，脚步蹒跚地出了门。
公交站台上没几个人，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刮在脸上生疼。
蒋雯丽裹紧外套，不停地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尖的关节又麻又僵。
七年了，整整七年，她终于要见到儿子了。可这份期待里，裹着的全是沉甸甸的恐慌——她不知道苏睿会变成什么样，更不知道该怎么把家里的惨状说出口，怕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被现实碾碎。
监狱门口的栏杆冰冷坚硬，蒋雯丽站在指定区域，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铁门。
当铁门缓缓打开，一群穿着灰扑扑衣服的人走出来时，她的心脏猛地缩紧，手指攥得发白。
首到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才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睿比七年前瘦了太多，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像蒙了层洗不掉的灰。
头发剪得极短，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眼神浑浊，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剩一片麻木。
他提着一个薄薄的布包，步伐有些迟疑，像是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又像是早己看透了世事无常。
“小睿……”蒋雯丽的声音带着哽咽，快步迎了上去。
苏睿停下脚步，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沙哑地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让蒋雯丽积攒了七年的眼泪瞬间决堤。~嗖-搜\晓￠税.枉* ,埂¨欣`醉*筷*
她想去抱儿子，又怕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只能拉着他的胳膊，反复摩挲着，那胳膊瘦得硌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等你等得好苦。”
苏睿没说话，只是任由母亲拉着往前走。
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在颤抖，也能看到她鬓边的白发和佝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七年牢狱，他不是没想过家里的情况。康家倒台的消息，姐姐出事的流言，还有那个在他入狱第一个月就递交离婚协议书的妻子，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早知道苏家完了，自己也完了，所谓的出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妈，家里……还好吗？”走到公交站台，苏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更多的是麻木的认命。
蒋雯丽的身子顿了顿，避开他的目光，含糊道：“挺好的，就是惦记你。先回家，回家再说。”
苏睿没再追问，只是默默低下头。
母亲的反应，让他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却也没什么意外——他早就不指望，还能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坐公交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
蒋雯丽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儿子望着窗外的侧脸，那张脸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沧桑，眼神里的麻木让她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那些曾经熟悉的店铺，如今看着都格外陌生，就像他们一家人的命运，早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到家楼下，蒋雯丽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单元楼的铁门。
楼道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楼梯扶手冰凉，布满了锈迹。
苏睿跟在母亲身后，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级台阶，心里的不安就重一分，脚步也越发沉重。-二`8/墈?书,罔? ′免`沸?粤-犊+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药味和生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客厅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勉强照亮一小块地方。
苏睿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客厅中央的轮椅上——那个蜷缩在轮椅里的男人，头发花白，面色蜡黄，嘴角流着口水，眼神浑浊，正是他的父亲苏志明。
“爸……”苏睿的声音干涩，几乎不成调。
苏志明听到声音，缓慢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抬起手，却只能徒劳地挥动了一下，最后无力地垂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蒋雯丽连忙上前，拿出纸巾给苏志明擦了擦嘴角，低声说：“你爸两年前中风了，就成这样了。左边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听懂我们说的一些话。”
“怎么会这样？”苏睿上前一步，看着父亲陌生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在里面的时候，你写信从来没提过这些！”
“告诉你有什么用？”蒋雯丽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无奈，更多的是疲惫，“你在里面隔着高墙，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跟着着急。妈不想让你分心，只想你早点出来。可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却重重地压在两人心上。
苏睿还没从父亲的惨状中回过神，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女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女人身形单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傻笑，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嘴里念念有词，却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姐？”苏睿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苏妙，他曾经骄傲漂亮、能说会道的姐姐。
可现在，她眼神空洞，反应迟钝，看到苏睿，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转身就往卧室跑，“砰”地一声把自己关在了门后。
“姐！苏妙！”苏睿下意识地追了两步，重重拍着卧室门，“你开门！我是小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门里传来苏妙受惊的呜咽声，还有布娃娃掉在地上的声响。
蒋雯丽连忙拉住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带着无尽的悲凉：“别拍了！小睿，你别吓着她！你姐当年被康家关在，整整五年没人跟她说话，出来后就成这样了。”
“成这样是哪样？”苏睿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吼，更多的是绝望，“她怎么会傻了？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生说，是长期没人交流，语言、智商都退化了，不可逆。”蒋雯丽哭着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力，“我带她跑遍了所有医院，专家都这么说，妈也没办法啊！我们都没办法……”
轰的一声，苏睿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父亲瘫痪，姐姐变傻，母亲苍老憔悴，这个家，早己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七年牢狱，他支撑着活下去的念想，就是出狱后能和家人团聚，能撑起这个家。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击。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底的麻木被绝望取代，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完了……全都完了……”苏睿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我在里面熬了七年，每天都盼着出来，可出来又怎么样？爸这样，姐这样，这个家……彻底完了！”
“小睿，别这样。”蒋雯丽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哽咽道，“有妈在，有我们在，总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能熬过去的。”
“熬？怎么熬？”苏睿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我老婆在我入狱第一年就跟我离婚了，她早就改嫁了，连个孩子都没给我留下！我一个劳改犯，没本事，谁会要我？爸要照顾，姐要看着，这个家就是个烂摊子，我怎么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悲凉，“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熬？”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得蒋雯丽哑口无言。
是啊，她只想着让儿子出来，却没想过，儿子面对这样的处境，该有多绝望。
他们谁不是呢？看着这个残破的家，早就没了活下去的盼头，可真要去死，又没那个勇气。只能一天天拖着，苟且地活着。
“妈存了点钱，”蒋雯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就在床底下的暗格里，有一百多万，是换了门把手的黄金……我们可以用这些钱过日子，慢慢想办法。”
“钱？”苏睿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苦涩和凄凉，“钱能让爸站起来吗？能让姐恢复正常吗？能把我失去的七年换回来吗？妈，这些钱顶什么用！不过是让我们能多苟活几天罢了。”
那天下午，苏睿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也不见。
蒋雯丽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和番茄炒蛋，敲门敲了好几次，里面都没有回应。
“小睿，出来吃点东西吧，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饭总得吃啊。”蒋雯丽靠在门上，声音带着哀求，也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麻木，“活着，总得吃饭。”
门内传来苏睿沉闷的声音：“我不吃，妈你别管我。”
蒋雯丽只能把饭菜放在门口，默默离开，给儿子留一点空间。
她走到客厅，看着轮椅上的苏志明，又看了看苏妙紧闭的卧室门，长长地叹了口气。日子就是这样，只能往下走，哪怕前方一片黑暗，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他们连回头的路都没有，更没有停下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