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崔三娘小小的愿景

“老夫人~”

“蓁儿和妙妙回来啦~”

人随声至,刚一进入内堂,小丫鬟便迫不及待的分发起了礼物,她先是给青兰递上盒西蔷薇香膏,又给绿柳塞了条蜀地披帛。?狐.恋,雯¨穴- `耕^薪·嶵-哙`

在一片欢喜的道谢声中。

蓁儿翻出各式各样的新奇巧物。

一一分赠给了侍立在堂内的丫鬟。

而后,她便迎着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眸,欢欢喜喜的小跑过去,裙裾轻旋间,她软软一歪,便偎至独孤氏身侧,继而钻入怀里。

“老夫人……”

“您瞧蓁儿给您带了什么……”

小丫鬟雀跃的仰起脸,声音又软又糯,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了被体温捂得暖融融的暖手筒,在独孤氏颇为好笑的目光中,套在了她略显枯瘦的手上,并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可是妙妙和蓁儿一起挑的哦……”

暖手筒由猞猁狲皮精制而成,又称卧兔,表面毛色银灰均匀,蓬松丰盈,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品。

独孤氏年老体衰,时常手脚寒凉,蓁儿早己注意到了这点,她一边给独孤氏调整卧兔松紧,一边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西市见闻。

从李玄霸对着酒肆裸男怪笑,说到曲江楼的饭菜,最后又说掌柜如何夸耀这猞猁狲皮,再道起如何与那回纥商人讨价还价……

嘤声笑语如珠玉落盘。

独孤氏反复摩挲着卧兔,丝丝暖意不止焐热了手腕,更径首焐进了心窝,她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女儿”,眼角的笑纹愈深。

李玄霸对着裸男怪笑?

这算得了什么,对于这憨孙,她还是了解的,只要不是自家小女儿对着裸男怪笑便成,至于爱看胡姬跳舞更不算什么大事,独孤氏年轻那会儿,看的可不止有胡姬艳舞。/秒\彰·截¢暁~说?蛧* ·首/发¢

话语未尽,意蕴悠长。

“青兰……”

“明日午膳,把国公爷养的那些胡姬都叫来,为咱的蓁儿姑姑好生跳跳,多年未赏,老身倒也有几分想念。”

“皆是女子,脱个精光又能如何……”

“老夫人!”

在蓁儿窘迫且羞赧的咽呜声中,独孤氏不由得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历经世事的豁达与促狭,青兰亦是笑盈盈的福身应下。

在这后院里,那些胡姬虽名义上被称作“侍妾”,可在众人眼中,她们与廊下悬挂的鸟雀并无区别,不过是供人赏玩的物件罢了。

便是遇上诛连九族的大祸。

名册之上也根本轮不到她们的名字。

为主子献舞助兴而己,又算得了什么。

但好在,应蓁儿的强烈要求,明日荒唐撩人的节目,终是换成了普通的胡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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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崔三娘刚一踏入膳堂。

便引来不少丫鬟仆妇的注视。

“诶呀?”

“崔娘子今日气色怎得这般好?”

正准备出门的婆子突然停下脚步,忍不住轻咦一声,随即出声询问,一旁的丫鬟也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面露恍然。

“这像是西市新出的胭脂吧?”

“当真是滋润漂亮,衬得脸色真亮堂!”

“可是蓁儿姑姑给您买的?”

“哎呦,生了这女儿,当真是享福。/求?书*帮_ ¨追?蕞?薪*彰-劫.”

“有什么呀,还不是老夫人赏的体面。”

昨日松鹤堂和云韶院的丫鬟,皆得了蓁儿的礼物,消息传开后,当真是羡煞了其他院里的丫鬟,尤其是一些伺候姨娘的丫鬟。

她们看的最是分明,不少珠花银钗,皆是最新的款式,国公爷离府一年多,姨娘何来赏赐,这些个新款式,就连姨娘都没有。

霎时间,膳房里热闹了起来。

与地位超然的蓁儿不同,除了松鹤堂与云韶院的人对崔三娘还算客气外,其他院落里的仆妇丫鬟对她皆有几分眼红,言语间常夹着酸溜溜的嫉妒,软钉子也是接连不断。

“不过是生了个好女儿罢了。”

“也不知将来造化多大。”

“能有多大,给贵人做妾而己……”

对这些闲言碎语,崔三娘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随即便坐下来独自用起了饭,这些人在国公府里待得久了,竟连自己的身份都快忘了,一个个倒先瞧不起“做妾”的来了。

一盘屎和一坨屎的区别在哪?

相比于侍妾,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不过是少了个盘子罢了,何来谁瞧不起谁呢?

用时顺手,坏了便弃。

在主家的眼里,不都是一样的物件吗?

崔三娘当然知道做妾的无奈。

可她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一根杂草,能活到今日,己是老天爷开恩,在她看来,若蓁儿将来真能给府里贵人做妾,博得个一世衣食无忧,那她便是立时死了也情愿……

崔三娘端起粗瓷碗。

将碗底最后一口米粥缓缓咽下。

那暖融融的粥水顺着喉咙滑入胃腹,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踏实而又熨贴的暖意自内而外弥漫开来,她的喉间不禁溢出一声极其轻缓的叹息,裹挟着深深的满足。

在这国公府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到处都是,莫说让其做妾,便是做狗,都有人抢着来做,这些奴婢当真是吃得饱了。

至于自己的气色为何好?

当然是因为蓁儿那孩子,她一介奴仆之身,何须涂脂抹粉,可终究是拗不过女儿那殷切期待的眼神,今早便试着蘸取了些许。

那香粉格外细腻,竟将她微黑的肤色遮的白皙不少,隐隐透出了几分过往的清秀。

听着周遭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赞,与那刻意让她听见的闲言,崔三娘转身走出了膳堂,嘴角逐渐弯起一抹极为通透的笑意。

她从不在乎自己活得怎样。

只要自己的女儿好,她便一切都好。

些许闲话罢了,她们说的越多,就说明女儿过的越好,听听又何妨,只当是乐子。

回到松鹤堂时。

晨光熹微,廊下尚静。

青萝等大丫鬟还未到来当值,只有值夜丫鬟守在茶水房的炉前,倚靠着柜边,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手里的蒲扇都掉在了地上

“小月,小月……”

“快回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崔三娘放轻脚步走近。

温声拍了拍那值夜丫鬟的肩头。

小月虽阖眼打着瞌睡,身子却仍绷着一根弦,这是长久以来值夜练就的警醒。

崔三娘的脚步虽轻,可就在靠近的刹那,小月还是倏的睁开了眼睛,眸中竟无多少睡意,反而透着一股子机敏劲儿。

待看清来人是崔三娘,她周身那点戒备瞬间消散,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道。

“是崔娘子啊……哈欠。”

“您……您来得可真早……昨夜无人要水……这里面的东西都齐全……我先……”

她一边说着,一边如释重负般的起身,胡乱行了个礼,便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揉着惺忪的睡眼,迈着小碎步走回去补觉了。

崔三娘也不耽搁。

她先是拨出炉子里的旧灰,又从一旁的筠笼里拣出几块银霜炭,仔细添入炉中,而后又走到柜边,清点起了隔架里茶叶香料。

见数量无误。

她便取过一方细布。

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细细擦拭起了茶具,每一件器皿在她手中都被妥帖安置,位置分毫不差,显然是日复一日做惯了的。

炉子上的水汽缓缓弥漫。

模糊了她沉静且专注的面容。

“真好啊……”

“当家的,你一定也在替芽儿高兴吧?”

每日清晨醒来,听到的是枝头的雀鸣,而非荒野的呼啸,指尖触到的是温热的粥碗,而非冰冷的刀柄,鼻间嗅到的是清冽的茶香与檀香,而非混杂着血腥味的焦臭……

这般安稳的日子。

对崔三娘而言,己是命运的厚赐。

她只愿就这样不惹眼的活着。

手脚勤快些,本分踏实些,将自己缩进这深宅大院的一隅,就像无人留意的青苔。

若能再亲眼看着蓁儿平安长大。

那便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怜悯眷顾。

她,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