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蝼蚁的血泪经验
“是小花她们!”
“还有春喜姐姐!”
听到小伙伴们雀跃的呼唤声,芽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下一秒,她又困惑的歪了歪头,春喜姐姐这时候不是该在田里吗?
“芽儿!快出来呀!”
“来啦!来啦!等等我!”
墙外的嬉闹声勾得人心尖发痒,脑海里突然闪过的疑惑,转瞬便被这声给冲散了。\山.叶\屋! *庚_鑫¨蕞`全¨
芽儿一个骨碌从床沿翻下。
灰扑扑的脚丫踩着不合脚的草鞋,喜滋滋的冲出了门外,宛如扑向春光的小云雀。
丧彪蹲在床沿上。
漆黑灵动的猫瞳瞪得滚圆。
看着铲屎官头也不回的背影,它气呼呼的磨起了爪子,尾巴“啪啪”的甩了起来。
【几个意思?】
【这就不哄猫了?】
【你的诚意都被狗吃了吗?!】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嗷呜声。
丧彪从窗台一跃而下,远远的跟在芽儿身后,竖起了抗议的尾巴,远远望去,就像团会移动的蒲公英,正气呼呼的追着风跑。
——————
“到我了!轮到我了!”
“给我给我~”
“我要小蝴蝶!”
村口的槐树荫下,七八岁的女娃们闹哄哄的围在春喜身边,正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几根嫩草在少女指间翻飞。
眨眼间就变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年纪最小的芽儿被挤在最前头,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小脸几乎要贴到了春喜手上,她并不想麻烦春喜姐姐,但她想要学会,给娘亲祖母编蝴蝶,还要给丧彪编个小老鼠。`微`趣^小,税·网! ′免\废_越¨黩_
“好啦好啦,别着急。”
“一个一个来,都会有的……”
春喜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将草蝴蝶递出去后,下意识的扯了扯自己的裙摆,她身上的蓝布裙洗得发白,裙摆也堪堪遮住脚面。
可这是她最好的衣服。
往常日子里,哪舍得穿出来。
灵巧的手指再次挑起两根青草,三缠两绕的,一只耳朵支棱的草兔子就蹦了出来。
女娃们的惊叹声顿时炸开了锅,你推我挤间,小手举得老高,争先恐后的想要下一个草编玩具,但却无人注意到春喜的怪异。
唯有芽儿看到春喜姐姐低垂的眼睫,那双向来温柔明媚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说不出的黯淡,像是被人突然掐灭的烛火。
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因脑海突然出现了一段她并不理解的思维。
【除非你能帮上忙,否则莫要开口问,问了又不能帮,等于给别人的伤口撒盐。】
芽儿低头望着草鞋里露出的脚趾,小小的,沾着泥星子,她这样的小人儿,连自己的照顾不好,又能为春喜姐姐做些什么呢?
最终她也只能假装没看见。
继续跟着其他女娃一起拍手欢笑。
只是这回,原本似云雀般的笑声里,少了些许雀跃,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闷……
不远处的田埂上。
几个生面孔的汉子正望着这一幕,眯缝着眼睛,嘴里啧啧有声,腰间鼓鼓的褡裢偶尔发出铜钱碰撞的轻响。¢二′叭/墈_书`网~ `已.发`布?罪¨歆-璋/结′
“这个牙口不行……”
“那个看着倒也还伶俐……”
伴随着交头接耳的嘀咕声里,一个穿暗花绸衫的妇人缓步走出,腕上的银镯随着步伐叮当作响,目光似秤砣般落在春喜身上。
看那纤细却有力的手腕,量那虽粗糙却端正的面容,最后定格在灵巧的指尖。
“这个不错……”
“六子,打听着,去探探底。”
“还有那个最小的,可以多给点……”
“晓得了,花娘子!”
妇人漫不经心的掸着袖口,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过女娃们,那异常平静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看石头,只有深不见底的冷漠与寻常。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春喜的指尖微微发抖,却把草茎编得更快了,她故意让二丫去捡最远的草茎,好叫远处的人牙子,能看清那轻快有力的腿脚。
“春喜姐姐,再编一只嘛!”
小花软糯的嗓音传来。
春喜浑身一颤,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喉间的哽咽和着血腥味一起咽下,看似寻常的扯出一抹淡笑。
“好,姐姐再给你编个小兔子……”
老槐树下的嬉闹声依旧清脆。
女娃们你追我赶,像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小云雀,春喜将手里的草蝴蝶编了一只又一只,分发给眼巴巴望着她的女娃们……
这就是下河村百姓的活法。
是穷苦人摸爬滚打琢磨出的经验,是藏着血与泪的智慧,是为了活命的痛楚。
倘若村民主动去县里求卖。
只会被狠狠压价,五贯钱能压成三贯,三贯钱能压成一贯,但若是让这些闻讯而来的人牙子远远瞧着,看到这些活蹦乱跳的好苗子,反倒会主动抬价……
可孩子们不懂。
她们只当是寻常的游戏。
每个女娃都笑得天真烂漫。
二丫举着草编的兔子,蹦蹦跳跳的追着芽儿跑,眼里盛满了纯粹的欢喜。
唯有春喜知道。
那藏在欢闹下的。
是怎般撕心裂肺的无奈。
“滚!!!”
李梁氏的怒吼声响彻田野。
她当即抡起锄头,朝着人牙子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锄刃随着土渣划出一道寒光。
人牙子慌忙侧身闪避,锄头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再敢胡沁一个字,老婆子拼了这条命也要砸烂你这张腌臜脸!”
老妇人的眼珠里布满血丝,宛如被激怒的母狼,猛的拔出锄头,又要追上去拼命。
郑家媳妇赶忙上前抱住李梁氏。
人牙子踉跄跑上田埂,随后转过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好个乞索婆!”
“有你求阿耶我开价的时候!”
眼见李梁氏挣脱束缚,挥起锄头要追,人牙子转身就逃,但还不忘回头撂句狠话。
“等饿得啃树皮时!”
“七贯钱可就要变三贯……”
“老娘活撕了你这张贱嘴!”
这回不等李梁氏出手,崔三娘便先将自己的锄头狠狠掷了出去,锄刃擦着人牙子的脚跟落下,“咚”的钉进松软的田埂上……
“哎呀,李家的!”
“这是要干什么呀!”
“难不成非要有人饿死才好!”
村长牛德禄跑上前来,拍着大腿首跺脚,几名妇人把手左右张开,这才堪堪拦住了暴怒的李梁氏和正要冲上前的崔三娘。
“消消气!消消气!”
“这还不是没办法嘛!”
“呸!!!”
李梁氏猛地甩开郑家媳妇。
枯瘦的身躯挺得笔首,目光好似刀子般剜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游移的眼神,讪笑的面孔,见此全都心虚的别开了脸。
“老婆子我就算饿死!”
“也绝不会动卖孙女的心思!”
王婶子缩在人群后头,不死心的探出半个身子,朝崔三娘挤眉弄眼道。
“李家媳妇……”
“那可是七贯足钱啊,你当真不卖?”
她盘算得清楚,崔三娘的锄头己经掷了出去了,总不能再抄件家伙什砸她。
崔三娘缓缓抬头,平日里温顺和善的妇人眼神竟厉得骇人,像是两把刺骨的锥子。
“芽儿是铁山留下的独苗。”
“我李崔氏就是把骨头碾成粉,把肉熬成酱,也会喂饱她,用不着你们操心!”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
李家的三亩薄田上鸦雀无声。
连最爱嚼舌根的赵寡妇都缩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