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 章 签契

风动帷幔。,零·点+看_书/ ¨首?发′

穿堂风掠过雕花槛窗,将满室的热气吹散,带来丝丝清爽,独孤氏斜倚着汉榻,眼眸微阖,任微风拂过,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忽的开口。

“你的意思是说……”

“雁门县的事,与太原王氏有涉?”

李渊吹着手里的茶汤,神情多有恼火,但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他摇头叹息道。

“八九不离十。”

“孩儿派人调查过……”

“那些叛军用的甲胄弓弩,皆是将作监制式,乃尉文通那逆贼在莫壁谷所劫,那地方易守难攻,正是王氏走私的必经之路。”

“杨伯泉所率大军,说是在灭压叛乱,震慑天下,但在我看来,更像是在灭口。”

“圣人才处置了荥阳郑氏的走私案,那洞林房自己的血还没擦干净,这些个蠹虫倒好,盐铁不够,如今连军械都敢动!”

“当真是不知死活!”

说着,李渊冷笑了一声。

手中茶盏也被他重重搁在案上。

“若杨素尚在,我看谁还有这等狗胆!”

他虽然远在北地,但却看的很清楚。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好似纷乱如麻,实则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门阀掣肘”而己。

对杨广来说,如逆鳞藏针,目中含沙,纵使文景复生,亦难耐这昼夜放血之痛。

待到这隐秘见光之日,便是恶龙噬人之时,就是不知,太原王氏的宗祠内,又该推哪一房的子弟上那血淋淋的断头台?

独孤氏忽的嗤笑了一声。!我_的¢书.城? ^芜¢错¢内^容¢

她这个孩子啊,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语气里的那股子酸味,隔着三丈远都能闻见。

什么“祸国殃民”,什么“动摇国本”,说到底,还不是眼红那太原王氏,吃得满嘴流油,偏生他唐国公府,连口汤都喝不上?

如今倒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到底,不过是既想分一杯羹,又怕烫着嘴。

“闭嘴吧。”

“又馋又怕……”

“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她没好气的斜瞥了李渊一眼,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李渊颇有些心虚的偏过了头,宛如闯祸的孩童一般。

身为唐国公,想要做此等机密大事,难免疑惧交加,他既不敢用府中幕僚,怕遭反噬,又不敢落笔留墨,恐成把柄。

踌躇再三,只得将娘亲接来。

既能帮他参详谋划,又能稳住阵脚。

独孤氏指尖轻叩案几。

眼尾描的细纹里藏着几分锐利。

“此事可做。”

“你身为楼烦太守,想要运物北上,本就难绕过你,只是你这人,惯会左右逢源,如此骑墙作态,叫那太原王氏如何信你?”

“母亲教训的是……”

李渊面上赧然。

却掩不住眼底的灼灼精光。/零/点~看`书? ¨勉*肺_粤`毒¢

有了这笔源源不断的横财,足够他在河东郡再暗养三千铁骑,或许还能在太原……

还不等李渊想完。

独孤氏一句话又将他从梦里拽了出来。

“但不是现在!”

“娘亲,这是为何!?”

李渊闻声猛的站起身来。

面露疑惑的同时,又透着几分焦急,好似即将到手的钱财,又从口袋里飞了出去。

独孤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等着,着什么急!”

“真当内外侯官是吃干饭的不成?!”

“楼烦郡你还没坐稳,怎敢肖想其他!”

李渊忽觉背脊一凉,如冷水浇顶般,浑身一颤,方才被贪欲蒙蔽的神智逐渐清明。

“内外侯官……”

他暗自磋磨了一声。

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随后便对着独孤氏深深拜了下去。

“多亏母亲点醒孩儿。”

“孩儿险些步了那郑氏的后尘……”

“坐着!”

“别在老身眼前晃悠!”

“烦人!”

独孤氏抬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待压下几分火气后,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这儿子哪都好,就是优柔寡断的让人火大,要么如履薄冰,要么似匹夫搏命。

若不是身子骨实在是不行了,今儿说什么也得给他来上几十鞭子,好长长记性!

似乎是察觉到了娘亲的蠢蠢欲动,李渊忽觉脊背一凉,赶忙屈膝坐回蒲团,冷汗顺着眉骨滑落,双手也规矩的叠放在了膝头。

屋内的空气逐渐凝固。

铜漏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

独孤氏的指尖轻抚着茶盏纹路,似是还在思索着什么,任由沉默在母子之间蔓延。

雁门县的血案闹得沸沸扬扬。

手段之酷烈,绝非门阀惯常的作风。

在她看来,倒像是有人在将事情刻意做绝,这并非震慑天下,更像是在恐吓天下。

这般行事。

哪里像是为了走私牟利?

分明是要将北地三郡的水彻底搅浑。

如此冒冒然的卷入其中,与找死何异?真当圣人的刀,斩不到他这个亲戚身上吗?

思绪至此。

独孤氏的手又痒了起来。

好在这时,珠帘轻响。

青兰碎步而入,对着屋内二人福礼。

“老夫人,人己安置好了,那崔娘子首言以命记恩,奴婢瞧着,倒是个知恩的。”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独孤氏紧蹙的眉梢逐渐舒展开来。

屋里的气氛也陡然松动了几分。

“命?”

“老身要她的命作甚,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大难不死,尚有几分运道,给她安排个轻省活计,往后好好活着就是了。”

“老夫人慈悲。”

“奴婢代崔娘子谢恩……”

青兰双手交叠于腹前,屈膝福礼,随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略显迟疑的开口道。

“奴婢不知……”

“李家母女该签何等契书?”

唐国公府世代蓄奴,府中下人皆是家生子,家生子即便是婚配嫁娶,也都由主母指婚,所出子女,自然入籍为奴。

若遇府中人手不足,亦只是从下面的庄户里挑选健仆,鲜少自外采买,故而府中奴契,历来都是死契,非立大功者不得放归。

青兰的祖母。

曾经就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

独孤氏闻言。

指尖轻叩案面,沉吟了片刻。

“芽儿签活契,十年为期,那小丫头我看着心喜,待学好规矩,就放在我身边。”

“当个抱猫的丫鬟即可。”

“至于李崔氏……”独孤氏略微顿了顿,语气淡淡道。“就按庄户的例,签死契。”

崔三娘对独孤氏而言。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与从牙行里采买的仆妇更无差别。

能让她特殊对待,也仅是因为那个能通狸语的小丫头,和叫她恨的牙痒的灵狸。

她虽有几分善心。

但毕竟是门阀贵族,高高在上。

这点善心,向来只施舍给有趣的人和物,以及受唐国公府庇佑的庄户,这世上的苦难人到处都是,她哪里慈悲的来……

既说以命记恩。

那签死契自然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