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皇储 新朝典礼
第188章皇储新朝典礼
回去沛王府的路上,李贤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空空荡荡,像是丢了什么似的怅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很特殊的轻松,这份轻松不是因为母后登基意味着距离他和刘建军的让其“灭亡”的时间更近。
而是因为母后登基后,自己要比之前更安全——之前的自己还需要提防被母后当做障碍扫除,但现在,母后已经登基,作为至高之人,她眼中将再无障碍。
所以这份轻松也让李贤觉得有些羞愧,国家兴亡,他却在因为个人的苟且觉得庆幸。
洛阳的街头似乎更喧嚣了一些,母后登基的消息飞快的传到了整个洛阳城。
李贤撩起马车上的帘子,街巷间已有大胆的百姓在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好奇,仿佛迎接的不是一场改天换地的王朝更迭,而是一个值得庆贺的盛大节日。
刘建军说的对,寻常的百姓并不在乎那个至高之位上坐着的是谁,母后的登基,对他们来说,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活得稍微安稳些,那皇位上坐的是姓李还是姓武,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贤默默放下了帘子,像是和窗外的喧嚣告了别。
……
回到沛王府,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
刘建军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拿着一本书压在肚脐眼上,或许是听到自己回来了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问:“回来了”
“嗯。”李贤走到旁边坐下。
想了想,平静的诉说今天的所见所闻,包括回来路上的感想。
刘建军听完笑了笑,说:“欢庆的未必真心拥戴,只是顺势而为,或者别无选择,哀叹的也未必能力挽狂澜,多半只是沉溺于旧梦。政治这东西,从来不是看谁的声音大,或者谁的道理对,而是看谁掌握了力量,并且懂得如何使用它。”
李贤觉得刘建军说的太玄奥了,他有点听不太懂。
好在刘建军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突然问:“今夕是何年”
“垂拱三年正月……”李贤顿了顿,又补充:“现在该是天授元年了。”
刘建军又问:“那你母后多少岁了”
李贤想了想,答道:“六十三。”
刘建军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在心里细算了一会儿,嘴里还在念叨:“垂拱三年,天授元年,六十三岁……六十三岁登基。”
然后脸上忽然就露出了那种李贤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李贤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刘建军摇了摇头,道:“你母后十四岁进宫,三十二岁当皇后,四十岁和你父皇并称二圣,五十岁晋升天后,六十岁成为皇太后,如今,在六十……三岁的年纪,终于君临天下。
“传奇。”
刘建军最后说了两个字,脸上感叹的意味很浓。
李贤只当他是在感慨母后的一生,一时间也有些唏嘘,叹道:“是啊,母后……陛下她……真的成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人,前无古人,不知后还有没有来者。”
刘建军嗤笑:“还想有来者呢那老娘们儿把华夏数千年来的传统都打破了,以前的皇帝能在太子年幼的时候,放心地把权力交给老婆来过渡,你看看今后的皇帝还敢不敢
“这老娘们不光是前无古人,甚至还把后来者的路都给斩断了。”
李贤默然,心里还有点不服。
刘建军凭什么说的这么笃定
但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是自己真能荣登大宝,对绣娘又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不敢深想,不寒而栗。
自己对绣娘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尚且不敢深思,若是其他以联姻形式所纳的妃子呢
李贤觉得刘建军似乎又说对了。
“周朝啊……”刘建军又叹了一声。
李贤疑惑的看着他。
刘建军只是摇了摇头,说:“这就是出身小姓寒门的悲哀了,连你母后这样的人,她的祖先没有什么特别的光荣,都只好跟周王朝攀亲戚,来证明她登基的神圣性,寒门士子,更是哪儿来的升迁之路”
李贤以为他是想到了他在巴州的境遇,于是问:“巴州之地没有科举吗”
刘建军诧异的看了李贤一眼,问:“你怎么问这个”
李贤也疑惑的问:“不是你说的升迁之路么太宗皇帝起,便已经广开科举制度,自父皇起更是基本实现了每年定期举行,难道巴州那穷僻之地,连科举都不曾举办过”
“呃,你说这个啊……”刘建军瞥了李贤一眼,问:“你觉得就我那字,能过得了本州的考试”
李贤无语,刘建军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再说了,明经全是考帖经和墨义,我记个年份都费劲儿,还能去记那玩意儿而进士科,若只是考杂文倒还好,我糊弄几句诗词也勉强能过去,可帖经和时务策,我不是照样两眼一抹黑”
李贤哑然失笑,道:“也是,你跟那被贬官员学的时间太短,这些经义上的东西本就记不住。”
“不只是时间的问题,就巴州那地方,识字的都没几个人,大环境如此,想要求学的人都不知道去哪儿求学,更不要说考试了。
“所以有没有科举,对于这种穷顿之地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开智的风,暂时还翻不过巴州那些崇山峻岭。”
李贤若有所思。
刘建军却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摇了摇头,说:“不过,我说的升迁可不是这种升迁。”
“那是什么升迁”
“呃……算了!”
刘建军又摇了摇头,吊足了李贤的胃口,“还是说你母后的事儿吧,‘周’肯定是你母后自己敲定下来的,因为周朝是儒家学说最认可的朝代,也是儒家的理想型政治,而你母后最缺的就是儒家的认可。”
李贤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刘建军接着说道:“而儒家最根深蒂固的一个思想,便是男尊女卑。”
李贤皱眉,对刘建军这个说法不是很认同,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刘建军说的只是最根深蒂固,而不是最核心的思想。
“所以,在这所谓的天授新朝的典礼上,你要做的,就是尽量的淡化她女性的身份。”
刘建军这话让李贤摸不着头脑,问:“这是何意”
刘建军意味深长道:“因为一定程度上来说,你母后是男尊女卑观念的挑战者,但她本身,却也是在这样的传统思想中长大的,她挣得脱身份的枷锁,却挣不脱思想的桎梏。
“若是让她换一个环境生活,这老娘们儿或许真会……但现在……”刘建军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刘建军这话李贤又只听了个半懂,他尝试着询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本身也不喜她女子的身份,所以到时候我就不要提”
“嗯……大差不差吧,毕竟咱们定下的基调是你争夺下皇储之位,让继位变得名正言顺,所以,回头太子之位,你该争还是得争一下,旦子那边因为是前皇帝,你母后为了避免他死灰复燃,肯定不会将他立为太子。
“所以,你眼下的竞争对手只有两个。”
“两个”
“武承嗣这个你母后的亲侄子就不说了,他占的优势就是他和你母后一样姓武,另一个,就是显子。”
李贤一愣:“显弟”
“废话,显子好歹是你父皇遗诏钦点的皇位继承人,虽然之前任人唯亲,寒了朝中大臣的心,但论起继承人身份来,他可是比你赢面大的多。”
李贤刚想说李显不会和自己争。
但刘建军就像看出他要说什么似的,抢先道:“这不是显子和你争不争的问题,他现在人在房州,真要将他立为皇储,只是你母后一句话通知的问题,根本用不着他同意。
“而如果你母后将他立为皇储的消息传出去了,哪怕显子亲自来拒绝,也不行。
“因为你母后已经是圣人,圣人口含天宪,说什么,那就必须得是什么。”
李贤抿了抿嘴,刘建军说的又有道理。
“所以,针对这俩人,咱俩就得想想办法了,武承嗣那边咱们暂时可以无视,着重说说显子吧。”
“武承嗣为何可以无视”
“有专门的人来解决这事儿,你不用操心。”刘建军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句,然后道:“显子这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难就难在他本身的合法性上,但简单,也就简单在他的合法性上。”
李贤觉得刘建军说话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忘了你当初的事儿了么”刘建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李贤脑海中灵光一闪:“你是说……当初的谋逆案”
刘建军点头:“不错,也是时候去推翻这桩旧案了,只要你当初的谋逆案不成立,你就是高宗嫡子,是大唐最顺位的继承人,在武承嗣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你就是唯一的太子人选。”
“可……该如何推翻”
虽说这份迟来的洗刷冤屈来得有些太迟了,但李贤心里还是一阵激动。
毕竟,当初的他,就是因为谋逆案丢掉了一切。
如今要推翻谋逆案了,竟是一时之间有些彷徨。
他们如今要推翻谋逆案很简单,一则是上官婉儿那里,有着当年的借调文书,更是有着母后指使上官麻子栽赃自己的证据。
二则是刘建军那里,有着之前从武攸暨手里弄来的、养鸡奴赵道生的卖身契。
但同样很难。
因为当初的谋逆案,说白了就是母后栽赃自己的,如果自己洗刷冤屈,就意味着要将矛头直指母后当年构陷亲子的罪行,这无异于在母后刚刚登基、权威正盛之时,去掀她的逆鳞。
刘建军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他换了个更舒服的歪躺姿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榻沿:“谁让你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去敲登闻鼓,嚷嚷着你母后是冤枉你的了”
李贤一愣:“那该如何”
“动动脑子,我的沛王殿下。”刘建军斜睨着他,“翻案不一定非要摆在明面上,弄得剑拔弩张。有时候,暗流涌动,效果更好。”
他坐起身,压低声音:“婉儿那里那份证据肯定不能用,一用,你母后就知道咱们和婉儿有勾连,一个废皇子,却和她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有联系,依你母后的性子,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咱俩连带着婉儿,都得一起玩完。”
“所以……用武攸暨手里的证据”
“不错,你看问题这不是就很简单嘛,排除掉错误的选项,剩下的,就是咱们唯一能选的了。”
李贤皱了皱眉,道:“那……咱们把赵道生当年的卖身契直接递给母后可这样不也暴露了咱们跟武攸暨有关系了
“或者……你打算陷害武攸暨,说他保管不妥,或是什么别的方式”
“那哪儿行呢!”
刘建军像踩了尾巴似的站起来,说:“武攸暨现在可是我的亲好兄弟!得加……不好意思,串台了……”
他又尴尬的挥了挥手,说:“反正武攸暨现在是咱们的人,这份证据不能那么直接拿出来,得寻一个合适的机会。”
李贤早就习惯了刘建军的一惊一乍,他问道:“合适的机会怎么寻”
“等。”
“还是等”
“嗯,你母后很快就要出昏招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对付一个皇帝,和对付一个太后,有很大的不同。”
……
天授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万象神宫。
宫前巨大的广场上,旌旗蔽日,仪仗森严。
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四夷使臣、僧道代表,依品阶班序而立,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李贤身着亲王礼服,站在宗室队伍的前列,微微抬眼,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宫正殿。
今日,他的母亲,神皇陛下,将在那里完成最后的仪式,正式成为大周的开国皇帝。
吉时已到,浑厚悠长的钟声敲响。
首先进行的是庄严的祭祀仪式,告谢昊天上帝,追尊武氏先祖为帝后,配享明堂。
一系列繁复而精准的礼仪,在司礼官的高声唱喏下,有条不紊地进行,香烟缭绕,祭文朗朗,整个万象神宫仿佛笼罩在一层神圣的光晕之中。
李贤垂首恭立,遵循着礼仪的要求叩拜、起身,不曾有一丝逾矩。
祭祀已毕,最核心的时刻终于到来。
司礼官运足中气,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请陛下,服衮冕,御则天门楼,昭告天下,正位称帝!”
片刻之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万象神宫正殿的大门缓缓洞开。
武后,不,此刻应称之为大周皇帝,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未再穿着之前临朝称制时的皇后或太后服饰,而是依照天子礼制,身着玄衣纁裳的庄重衮服。
玄色上衣象征天,纁色下裳代表地,蕴含着君权神授、沟通天地的至高意义,衮服之上,以五彩丝线精心绣绘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彰显着帝王独有的德行与权威,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旒珠微微晃动,既遮挡了部分面容,令人难窥圣心,更添神秘与威严。
李贤远远望着那道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刘建军说的对,那身特制的帝王冠服,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她女性的身体特征,凸显出的是超越性别的、纯粹的权力象征。
她登临则天门楼,凭栏而立。
十二旒白玉珠之后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臣民。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静止。
内侍监躬身呈上早已备好的即位诏书。
她伸手接过,展开,并未立刻宣读,而是静默了片刻,仿佛在感受这天地易主、乾坤握于掌心的刹那。
随后,她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通过特意安排的传声官吏,层层传递下去,清晰地回荡在广场上空:
“朕闻上玄眷命,非人事所能固;下武增基,实灵祇之所赞……自惟德薄,辞不获已……今以谬庸,膺兹景运……宜遵故实,践祚临朝,可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李贤垂着头,听着那宣告李唐终结、武周开启的诏书。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在那诏书宣读完毕,山呼万岁之声初起时,便率先撩袍,无比恭顺地跪伏下去,用清晰而带着一丝“激动”的声音,跟随众人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如同海啸,一波高过一波,席卷整个广场,最终汇聚成整个洛阳城的狂欢。
站在则天门楼上的武后,微微抬了抬手。
山呼声渐渐平息。
她俯瞰着她的臣民,她的江山。
“众卿平身。”
她开口,声音透过旒珠传出,带着高高在上的音调。
“谢陛下!”
众人起身,再次垂手恭立。
接下来,是册封、赏赐等一系列新朝建立的配套仪式。
先是册封皇嗣武轮、沛王李贤、庐陵王李显等宗室,又以其父武士护为太祖孝明高皇帝,尊西周的周文王为始祖文皇帝,武承嗣、武三思等武氏子弟都封为王,姑姐都封为公主,天下所有武姓人氏也一概免除赋役,以及诸多拥立功臣,皆得到了册封和厚赏。
大典的仪式还在继续。
接下来宣读的是,长安的李唐太庙不再保留,改为享德庙,继续供奉唐高祖、太宗、高宗的牌位。
武后宣称她的皇位正是继承李唐三圣的,继续承认自己作为李家媳妇的身份,以母亲的身份取代儿子成为皇帝。
典礼持续了整整一日,直至日头西斜。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万象神宫和整个洛阳城却亮起了万千灯火,如同白昼。
盛大的庆典宴会开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歌舞百戏竞相呈献,一派新朝建立的盛世气象。
有胡姬在李贤的席位前跳起了胡旋舞,耳畔到处是歌功颂德的称赞声,间或还有官员高呼“彩”,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李贤沉默了许久,突然举杯,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未能尽兴。
他忽然有些怀念刘建军那辣嗓子的“酒精”了,因为这时候,似乎只有那种烈酒才能让人一瞬间醉倒。
他举杯,忽然冲着那旋转得像是彩旗似的胡姬高喝:
“彩!”
恍惚间,喉间的酒仿佛变得像那掺了水的酒精一样辛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