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紧锣密鼓的垂拱二年

第179章紧锣密鼓的垂拱二年

这块石头一出来,马上就引起了朝野上下的轰动。

“河出图,洛出书”是圣人出现的标志。

尤其上面那八个朱紫色的大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让大臣们纷纷上表祝贺,说上天降下这样一个祥瑞,是因为太后“皇业高于补天,母德隆于配地”。

这煞有介事的一幕,让李贤心里都有点犯嘀咕。

“狗屁的祥瑞!”

刘建军嗤之以鼻,说:“你瞧瞧,献上祥瑞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唐同泰是吧这名字祥瑞吧再加上这人籍贯是哪儿永安县,这地名儿又和那石头上写的“永昌帝业”凑到一块儿去了!

“祥瑞的人出生在祥瑞的地方,并且发现了一块祥瑞,这简直就是巧巧给他妈开门,巧他妈到家了!

“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不得不说,刘建军这么一番话让李贤心里安心了不少,但他仍有疑虑:“那……石头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刘建军一拍大腿:“你等着!”

然后,他第二天就搬来了一块石头,石头只是一块很普通的白色石头,但那上面同样有朱紫色的八个大字:“玉树临风刘氏建军”。

这次,李贤彻底安心了。

但随后,又觉得忍俊不禁。

刘建军这人真是……

但不管怎么说,洛阳那边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传来。

官方将那块石头命名为“宝图”,后来又改叫“天授宝图”。

随之而来的,便是朝中大臣们说天降瑞石意味着武后把皇帝和圣母这两个角色合二为一,于是,武后正式给自己上了一个尊号:“圣母神皇”,并昭告天下。

这次,李贤都觉得有点讽刺了。

旦弟这位皇帝还在位的情况下,皇太后居然自称“神皇”,这简直是亘古未见的奇事。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武后一系列动作的消息。

之前那位冯小宝,或者说薛怀义,被武后委任修建明堂。

这所谓明堂,也就是儒家经典里的神圣建筑,传说最早的明堂是由轩辕黄帝亲手建造的,它上可通天,下可达人。

按照《周礼考工记》的说法,天子受命于天,代天治人,因此像朝会、祭祀、庆赏、选士等一切大典都应当在明堂举行,以便沟通天人。

因此,历朝历代的人们都把明堂和天子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也就有了“天子坐明堂”的说法。

薛怀义修的也就是这个明堂。

武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玩意儿鬼知道要修多久呢,从汉朝结束之后,就没有哪位天子真正在明堂里待过,明堂的建筑式样失传了,后人哪儿还有人知道怎么建明堂”

刘建军对这事儿倒是看得开,说:“我估计到时候她就是怎么富丽堂皇怎么来,纯纯的劳民伤财!

“你母后这是要开始造势了,咱大唐现在盛行的也就是儒、释、道三家,道家被你们老李家尊为了祖先她是没法了,现在修建明堂,说白了也就是争一个法理性。

“儒家搞定了,剩下的估计就是释家了。”

果然,就像是印证刘建军的说法似的,在大修明堂之后,武后便开始利用佛家了。

她在洛阳搞了一个佛教界的研讨法会,专门研讨佛教经典里面有没有哪一条记载女人可以执政。

然后,在那位薛怀义和东魏国寺和尚法明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出了一部经典,这部佛经名叫《大云经》,全称为《大方等无想大云经》。

《大云经》里讲述了一个天女的故事:“佛告净光天女言,天女将化为著萨,即以女身当王国土。”

意思就是说,据说这位天女前生是国王的夫人,后又转生为菩萨,菩萨又转生为一个女人统治一方国上,然后这个女人再转化为佛。

只是这部经文的内容讲述的太晦涩,于是,武后便派薛怀义组织了一帮僧人,专门给《大云经》做注释,要将其写得浅显易懂,让寻常百姓都能看懂。

很快这注释就出来了,叫《大云经疏》。

这本书的非凡之处在于把民间流行的弥勒崇拜和育扬女主天下的经文结合到了一起,按照佛教教义,“弥勒”义为“慈悲”普救众生,是在将来继承释迦牟尼佛位的“未来佛”。

“弥勒”从南北朝以来弥勒佛在民间就受到广泛崇拜,人气很高。

所以现在《大云经疏》把弥勒佛和净光天女的故事糅合在一起,说太后就是弥勒降生,必当取代大唐皇帝,成为人世之主,弥勒佛化身为太后来当皇帝,最后还会成佛。

佛意如此,万不能违。

《大云经疏》一出来,武后十分满意,立即颁行天下,并要求各州都建一座大云寺,寺内各藏一部《大云经》,由高僧开坛讲解。

一时间,东起渤海,西止流沙,南抵五岭,北至大漠、《大云经》和《大云经疏》一起传遍全国各地。

经过佛教徒这么一炒作,一下子就把女主正位的舆论推向了新高。

……

李贤从未感觉到生活在如此巨大的浪潮之下。

也是头一回感受到了武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恐怖能量。

短短半年时间里,就连长安城内都到处充斥着《大云经疏》的靡靡佛音,这声音无孔不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窒息,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沛王府内,李贤发觉自己已经越来越喜欢往刘建军这小院子里钻了。

他这里距离王府正街远,听不到那些钟鼓梵唱之声。

“弥勒降生,圣母神皇……”李贤喃喃自语,神情苦涩:“这天下,还是李唐的天下吗”

反倒是刘建军依旧表现淡定:“要我说,你现在急也没用。”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打瓜籽,将它们用盐巴煸炒干,放在嘴里磕着,吊儿郎当:“你母后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儒释道三家都被她玩明白了,现在天下人都在议论,说她是弥勒转世,当为人主。”

“贤子,你得明白,她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像是在搭建一个巨大的、华丽的戏台,锣鼓喧天,角儿们卖力表演,观众们纷纷叫好。

“但戏台搭得再高,戏文唱得再响,终究是戏,台下看戏的人心里怎么想,那才是关键。”

李贤看向刘建军:“你的意思是”

刘建军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拍了拍手上的盐屑,浑不在意地说:“她现在这套说白了就是舆论造势,归根结底还是心虚,毕竟以女子的身份登帝,对于她来说,也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事儿。

“她要真要有天命所归的底气,还用得着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又是洛水石碑又是《大云经》的,阵仗搞得越大,越说明她心里没底。”

“她现在越是高调,越是急于用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来证明自己合法性,就越会引起真正有识之士的反感和警惕。”

刘建军把手中的瓜籽盆丢在一边,眼神盯着李贤多了几分认真。

“尤其是你们李唐宗室和那些心向李唐的老臣,现在或许迫于形势不敢发声,但不满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她现在搞得天怒人怨……嗯,或许还没到那个程度,但至少‘人怨’的苗头已经起来了。

“所以,现阶段,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坐看她起高楼便是。”

刘建军摊摊手,最后总结:“而且要看清楚,记在心里。

“她如今权势熏天,硬碰硬就是找死,我们要做的,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李贤苦笑,“等到何时等到她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君临天下吗”

“说不好。”

刘建军压低了声音,“贤子,你想想,她今年多大了六十多了吧这般折腾,劳心劳力,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而我们还年轻,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她年岁越高,就越容易老糊涂,老了的老虎,咱还不敢捋她胡须了吗她只要犯一次错,咱们就能瞅准她犯错的时机,一击致命。

“眼下你该操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儿,你母后的大动作可能就要来了。”

“大动作”李贤不解。

“你母后之前折腾的那一些不就是为了一个法理性么,但这天下终究是你们老李家的,你们李唐宗室,就是她正式登基前的最后一个障碍。”

刘建军顿了顿,走到他那凉棚底下,摘了根胡瓜,也不洗,咬了一口,叹道:“燕飞来,啄皇孙喽!”

……

果然。

新一年长安城内的刚刚抽出絮,武后便利用那块“天授宝图”做起了文章,颁布诏令,说她要在十二月的时候亲临洛水举行受图大典,然后祭祀上天,答谢上天赐下宝图的恩典。

特别要求各州的都督、刺史及李唐宗室、外戚等,要在典礼举行之前到洛阳集合。

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

李贤心乱如麻。

武后的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这时候召集李唐宗室奔赴洛阳,结局怎样可想而知。

“还能怎么办去呗,这会儿你母后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公然抗命无异于以卵击石。”刘建军依旧浑不在意。

“可……这时候去洛阳,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不如称病不去”李贤觉得刘建军太大胆了。

“嗤!你母后已经提前三个月下了命令,结果你那病就好巧不巧的在十二月的时候发这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你沛王李贤,不认她那个圣母神皇么

“这叫什么这叫她现在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借口,你就把脖子递了过去,简直就感天孝地。”

刘建军好笑的拍了拍李贤的肩膀,说:“行了,别担心,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李贤瞬间就放心了。

……

武后召集各官员奔赴洛阳是在十二月,如今才是九月,刘建军也不着急,每天往来奔赴于苏良嗣那边,张罗着新一季的收成,和布的销售。

他说随着布的逐渐兜售,尤其是狄仁杰“入股”后,长安的布开始销往江南,洛阳那边迟早会得到消息,所以要跟苏良嗣商讨一下的“来历”。

他让苏良嗣对外宣称,纺织成布的方法是西域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口授,由苏良嗣麾下一位心灵手巧的匠人摸索成功的。

而大义谷生态园则是暂时继续保密,并且由官府出资,搭建了几个空壳的工棚,伪装成官方的布纺织工坊,用来解释那些布的由来。

这空壳工棚里摆放着一些“老款”的纺车,用来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击检查是没问题的,只是经不起深究。

刘建军说这关头也没人会深究这东西,与整个天下相比,雍州太小了,长安也太小了,更不要说坐落在终南山下大义谷的一处工坊了。

除此之外,刘建军又将生态园往外扩了数百亩地。

但这次却并非扩建,只是找人在大坝下游方向用篱笆围了起来,说这地方是畜牧区,拿来专门养鸡饲鸭,拿来给生态园的工人们改善伙食。

因为也不用动工,只是单纯的圈了数百亩荒地,所以苏良嗣那边也很轻易的替他拿到了批条。

这些都是小事,李贤也就随他折腾了。

除了这些已有基础的事儿外,刘建军还琢磨起了籽榨油的工序。

但他似乎对榨油的事儿一窍不通,在他那小院子里摸索了小半个月,依旧毫无进展。

最终,李贤忍不住了,问:“这东西榨油,真有那么难我看你平日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挺在行的。”

刘建军正对着一堆籽和简陋的木制工具发愁,闻言抬起头,脸上蹭了几道黑灰,没好气地说:“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知道籽能榨油,原理大概就是用压力把里面的油脂挤出来,可这具体的工艺,怎么炒籽,火候多大,用什么工具加压,压力多少合适……

“算了,这事儿急不来。榨油是个技术活,需要专门的器具和熟练的工匠,光靠我在这儿瞎琢磨,纯属浪费时间。”

李贤想了想,还是一脸不解,问:“那你为何不找专门的匠人来试呢”

刘建军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

李贤皱着眉头说:“你既然肯定这东西能榨油出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弄,那你来弄和旁人来弄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没什么区别,你又为何不直接把这东西送到专门榨油的匠人那里,让他们来弄呢

“你甭管别人怎么榨,就让他们弄,弄出来了有赏,没弄出来也不怪罪,总比你自己一个人琢磨来的好吧”

接着,李贤就见到刘建军猛的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靠!说的有道理啊!找几个榨油的匠人弄,总比我一个门外汉弄的强!”

李贤忍俊不禁。

唯有在这时候,李贤才觉得刘建军还是个质朴的少年郎。

刘建军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吩咐阿依莎去办这事儿了。

自打阿依莎随着她阿爷参与到庆山救灾之后,她也越来越被刘建军所重用了。

用刘建军的话来说就是:“她阿爷当初说她也想尽份心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一方面是这小姑娘的确像做点实事儿,另一方面就是她阿爷觉得她总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天,担心到时候我把她一抛弃,她啥也没捞着。

“所以,有些她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也会尝试着让她去办,一来算是安抚白老的心,二来则是咱们的确缺人,我自己的女人用着也能更放心。”

李贤好奇问过一句:“那阿依莎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真会扔了她吗”

刘建军当时表现得臭屁哄哄:“那当然了,我刘建军是什么人,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李贤觉得他又在吹牛逼了。

籽榨油的事儿交代下去后,刘建军很快就把注意力从榨油上移开了,开始安排动身去洛阳后的事宜了。

“贤子,咱们去洛阳,这王府里的事儿也得安排一下,得留几个可靠的人看家,不能让人趁虚而入,我这有份名单,你可以参考一下。”

接下来的日子,李贤在刘建军的建议下,开始不动声色地安排王府事务。

他提拔了几位性格沉稳、办事老练且家眷皆在长安的属官,负责日常管理。

对于库房财物、田庄地契等重要物品,也做了更严密的保管记录,同时,也暗中叮嘱了几位绝对信得过的老人,留意府内外动静,若有异常,可遣人向洛阳秘密传递消息。

这一切都在低调中进行,李贤努力维持着沛王府一如既往的平静表象。

在刘建军的建议下,他偶尔会出席一些无关痛痒的诗会、宴饮,但在公开场合,对洛阳传来的各种“祥瑞”和“盛事”消息,都表现出合乎礼节的恭顺态度,绝不流露出任何异样。

而长安城的气氛,随着冬季的来临和赴洛期限的逼近,愈发微妙。

一些敏感的人已经能察觉到潜藏其下的紧张,宗室王府和某些重臣府邸之间的车马往来似乎更频繁了些,但也更加隐秘。

直到十一月初,李贤的两位王叔又登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