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道如此,你不死,我全家难活

一连数日,林青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往返于清平县与城外群山之间,采药已成日常。墈书屋小税王 追嶵歆章节

可惜收获始终寥寥,难解燃眉之急。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他要深入青云岭腹地。

那是寻常采药人不敢轻易涉足的险境。

凌晨时分,夜色尚未褪尽,永宁街沉浸在一片朦胧暮色之中。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清冷。

济世堂后院,林青正做最后的准备。

他将最后一股麻绳仔细捆好,挂在肩头的竹篓上。

篓中除采药必备的小锄头外,还有一捆结实的绳索,腰间别着一柄磨得锋利的短刀。

更在小腿与胸前,都用厚布条绑着两块硬木薄板,权作防护。

这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准备了。

“阿青……”

林婉披着一件旧袄,站在房门口,眼中满是忧虑。

林青转过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姐,放心吧。我就是去青云岭里转转,碰碰运气。爹留下的路线图很详细,不会有事的。”

“那深山可不比外围,里面听说有狼,还有毒瘴……”

林婉走上前,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

“爹如今不在,家里就靠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采不到药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我知道,姐。”

林青心中一暖。

“我会小心的。”

“你看,我带了刀,还有这些护具,寻常野兽伤不到我。”

“铺子今天就不开门了,你在家里,谁来也别轻易应门。”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尤其是保安堂的人。”

林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微红:“早去早回,平安最要紧。”

“恩。”

林青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推开后院小门,身影消失在长街上。

林婉倚着门框,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直到寒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才默默关上门,插上门闩。

将所有的担忧与祈祷,都锁在了这方小小的院落里。

……

天光微熹时。

林青已踏入了青云岭的地界。

群山连绵,如同巨兽蛰伏的脊背,在渐明的天光中显露出苍茫轮廓。

深秋的山林,层林尽染,大地寂聊。

脚下落叶堆积,踩上去沙沙作响,更显得四周空旷。

他按照皮纸地图的指引,沿着一条几近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向上攀登。

地图上标记的几个容易采集药材的地点,如野兔坡,小溪畔。*s^h-a.n,s.h!a+n?y¢q¨.~c!o¨www.

他一一寻去,却发现大多只剩下被翻动过的泥土和残留的断茎残叶。

“看来,近来这里来过不少采药人。”

林青心头微沉。

保安堂的崛起,不仅挤压了城内的药铺生意,连带着这山中的资源,也被更频繁地搜刮。

他深吸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压下焦躁,将心神沉入意识深处的苍天道录。

【药理(初窥门径)】

既然明确的目标地点收获寥寥,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沿途。

道录带来的微妙感应,让他对草木气息格外敏锐。

寻常人或许会忽略的一丝异样药香,在他这里却如同暗夜里的萤火。

他停下脚步,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露出下面几株顶着红色小浆果的植株。

“地锦草?止血化瘀倒是好药。”

他小心地用锄头连根撬起,放入背篓。

前行不远,在一处岩石缝隙里,他又发现了几片叶子呈星状的植物。

“七星草,清热败毒……”

他俯身采摘。

每一次成功的辨认和采集,那道录上的经验值便会悄然跳动。

……

当他将一株隐蔽在树根下的半夏收入囊中时,道录上的字迹一阵模糊,随即变得清淅。

【药理(登堂入室)】

一股比以往更清淅透彻的明悟涌上心头。

仿佛之前所学的诸多零散药理知识,在这一刻被无形串联起来。

他对药材的性状、药性、生长环境的理解,都提升了一个层次。

甚至能更精准判断出,手中药材的大致年份和品质。

“终于……登堂入室了。”

林青精神一振,这算是难得的好消息。

正当他心内欣喜时,旁边灌木丛一阵窸窣,钻出一个穿着粗布麻衣,面色黝黑,看起来憨厚朴实的中年采药人。

那人背上也背着竹篓,里面装着些常见的草药。

“小兄弟,你也来采药啊?”

中年汉子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笑着打招呼,声音洪亮。

林青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恩,家里缺些药材,进来碰碰运气。”

“哦?原来小兄弟也是来采药的,失敬失敬。”

汉子客气地拱了拱手:“这年头,山里好东西不多了,都被人刨干净咯。”

“俺叫张老实,就在这山里混口饭吃。”

“林大壮。”

林青随意报上名字,心中并未完全放松警剔。`兰*兰\文?学· _更/新-最/全·

这汉子看似憨厚,但眼神偶尔扫过自己的背篓时,总让他觉得有些异样。

两人简单寒喧几句,张老实便指着另一条岔路道:“俺往那边去看看,小兄弟,你自己小心,这山里不太平。”

“多谢张大哥提醒。”

林青目送着他消失在林木深处,这才继续按照地图的指引,向更深处进发。

越往深处,山路越是崎岖难行。

根据地图标注,他此行的主要目标之一,便是名为红血芝的珍品。

就生长在前方一处名为鹰嘴崖的背阴峭壁上。

他费尽力气攀上鹰嘴崖顶,狂风呼啸,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趴在崖边,小心翼翼地向下方望去。

只见下方约莫十数丈的峭壁中间,有道岩缝之中,一株如同凝固血液般暗红,表面有着云状环纹的灵芝,正静静生长着。

其形如伞盖,大小近乎巴掌,色泽深沉,在灰褐色的岩石映衬下,格外醒目。

“红血芝!看这色泽和大小,至少是三十年份的!”

林青心脏剧烈跳动着。

这红血芝乃是补气益血,强健筋骨的珍品,尤其受练武之人追捧。

城内那些武馆以及大家族,对此物须求极大,往往愿意出高价收购。

一株三十年份的红血芝,其价值足以支付胥吏勒索的招牌钱,甚至还能剩下不少,让济世堂支撑一段时间。

更能以此为契机,结交一些武馆势力,寻得些许庇护。

崖风凛冽,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峭壁近乎垂直,布满了湿滑的苔藓。

林青深吸一口气,解下背篓,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崖顶一棵粗壮的老松树上,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后,将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

他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下云雾,咬了咬牙,将短刀插在腰后最容易拔出的位置,然后抓住绳索,开始一点点向下攀爬。

岩石冰冷刺骨,落脚点湿滑难寻,绳索勒得腰腹生疼。

每下降一尺,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和心神。

好几次,脚下的石块松动脱落,坠入深涧,久久听不到回响,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全神贯注,查找着每一个可能的借力点。

手指被粗糙的岩石磨破,鲜血混着汗水,染红了绳索。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降到了那处岩缝旁边。

近距离观看,那红血芝更是灵气盎然,暗红光泽仿佛在缓缓流动。

他屏住呼吸,用带来的小锄头,极其小心地连同一部分根系周围的岩石一起撬起,生怕损伤了分毫。

将这株来之不易的灵芝稳稳放入怀中贴身藏好,林青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巨大的疲惫感和喜悦涌上心头。

休息片刻,他开始艰难向上攀爬。

下去不易,上来更难,体力消耗巨大,手臂酸软不堪。

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翻上崖顶,瘫倒在地大口喘息,颇有种劫后馀生之感。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喘匀,一个声音却如同惊雷般在耳边响起:

“小兄弟,好身手啊。这么陡的崖都敢下,要不要俺拉你一把?”

林青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那张老实不知何时,竟然去而复返。

正站在不远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憨厚的笑容。

但眼神却不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他,尤其是他身后那因为攀爬而略显凌乱的竹篓。

林青警剔之心瞬间提到顶点。

这家伙,根本没走远,一直在暗中窥伺!

林青脸上挤出一丝疲惫和后怕的笑容,顺着对方的话道:“多谢张大哥,这崖确实凶险,差点上不来。”

他嘴上道谢,手却暗中握住了腰后的刀柄。

借着起身的动作,悄悄将一小包早就准备好的石灰粉攥在手心。

这是他为了进山驱虫,特意带的小玩意。

张老实笑着走上前,作势要扶他,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他背后的竹篓:“小兄弟这番辛苦,想必是找到好东西了吧?”

“俺在这青云岭混了十几年,也没见过长在鹰嘴崖上的宝贝,能不能让俺开开眼?”

他慢慢靠近,语气看似随意,但那逐渐迫人的气势,却让林青脊背发凉。

林青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懵懂:“也没什么,就是有一株灵芝,看起来挺稀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说着,他将背篓取下,看似随意的递了过去。

张老实眼中闪动贪婪,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竹篓。

随即目光一凝,直直的盯着那株流动灵韵的红血芝。

“这是……”

他拿起红血芝,仔细端详,脸上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哈,竟然是红血芝,还是三十年份以上的。”

就在张老实心神完全被红血芝吸引。

狂笑出声的这一瞬间。

林青动了。

“看赏!”

他低喝一声,攥着石灰粉的右手猛的扬起。

一大蓬灰白色的粉末,劈头盖脸朝张老实的眼睛撒去!

“啊,我的眼睛,小畜生你敢!”

张老实猝不及防,石灰入眼,顿时发出惊叫。

手中的红血芝和竹篓脱手掉落,他双手捂眼,痛苦的弯下腰。

林青脚步一蹬,立刻扑向掉落的红血芝!

然而,那张老实虽遭暗算,反应却是不慢,剧痛中竟听声辨位。

一手捂眼,另一只手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朝着林青扑来的方向胡乱挥砍。

“你找死!”

张老实怒骂。

他本就看林青涉世未深,又长得人畜无害。

这才打起了主意。

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年轻竟这般狡猾!

寒光闪过,林青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刀锋划破了他的衣袖,带起一丝血线。

眼见对方即便目不能视,仍持刀顽抗。

林青心头一股狠戾之气涌上。

他目光一扫,看到旁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没有尤豫。

他抄起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嘭!”

一声闷响。

张老实的惨叫戛然而止。

他身体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短刀也脱手飞出。

他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躺在地上,一边痛苦呻吟,一边用模糊视线,死死瞪着林青的方向,嘶声咒骂:“小畜生,俺做鬼也不放过你……”

林青看着地上疯狂挣扎的汉子。

眼中闪过一丝尤豫。

但想到家中姐姐期盼的眼神,以及家中困境,他的心瞬间冷硬如铁。

“世道如此,你不死,我全家难活。”

他喃喃一句,再度举起沾血的石头,对着张老实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狠狠砸了下去!

起初还有咒骂和挣扎,很快便只剩下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血肉模糊的闷响。

直到地上的人彻底没了声息,头颅一片狼借,林青才象脱力般松开石头,瘫坐在地。

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脑浆的双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只有茫然。

他喘息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迅速处理现场,将张老实的尸体,以及他的物品。

和那块染血的石头绑在一起,费力推下了鹰嘴崖。

亲眼看着那团黑影坠入云雾深处,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捡起那株完好无损的红血芝,小心地藏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当他再次站起身时,眼神已经与进山时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彷徨,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沉静。

山风依旧呼啸,吹散了些许血腥气。

林青背起空了大半的竹篓。

头也不回的向着山下走去。

世道如此,要么被人吃。

要么……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