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长安街旁,不起眼的会所

杨建国那看似随和,实则步步紧逼的问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萝`拉?暁+说^ _蕪`错/内.容_李振平迎着对方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那关于“五十万”和“平台”的问题,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沉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杨总,京城的茶,味道确实醇厚。”李振平放下茶杯,语气平缓,仿佛真的在品评茶香,“不过,我们津门人喝茶,习惯了大碗儿,图个痛快解渴。这种细品慢酌的功夫,还得慢慢学。”

他这话答非所问,却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应,既表示了尊重,也暗含了“水土不服”、“需要时间”的潜台词。

杨建国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不变,反而更深了些:“李老板是个妙人。品茶如品人,急不得。不过,这京城的水土,适应起来也快,关键看有没有人引路。”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紫檀木椅宽大的靠背上,姿态更显放松,掌控感也更强,“既然李老板来了,就是给了我杨建国面子。有些事,光在办公室里谈,显得生分。这样吧,晚上我做东,请李老板和韩先生换个地方,领略领略京城夜晚的风光,咱们边看边聊,如何?”

这不是商量,而是安排。李振平知道,接下来的“节目”,才是此次北上谈判的真正核心。他点了点头:“客随主便,听杨总安排。”

下午的时间,李振平和韩绍钧被送回酒店休息,美其名曰让他们“倒倒时差”。马三爷等人依旧被限制在酒店内,无法外出,这让这位火爆脾气的津门汉子愈发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反复检查着随身携带的、拆散了藏在行李各处的几把刮鱼刀和钢管部件,聊以自慰。

傍晚时分,赵助理再次准时出现。这次换了一辆更不起眼的桑塔纳轿车,载着李振平和韩绍钧,再次融入了北京傍晚的车流。华灯初上,长安街两旁庄严的建筑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巍峨,与津门海河边的慵懒夜色截然不同。/午¨4^墈·书\ \庚_歆\醉?快+车子没有驶向任何知名的饭店或宾馆,而是在王府井附近一条看似普通的胡同口停下。

胡同很窄,仅容一车通过,两旁是斑驳的灰墙和紧闭的院门。赵助理引着二人步行深入,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记、仅挂着一盏昏暗灯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他上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看清是赵助理后,才将门完全打开。

门内与外界的朴素截然不同。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极具现代感(以八十年代末的标准而言)的庭院,灯光柔和,水景潺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主建筑是一栋经过改造的二层小楼,外观依旧保持着胡同建筑的朴素,内部却别有洞天。

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包间,门都紧闭着,隔音极好,听不到任何里面的声音。偶尔有穿着剪裁合体旗袍、容貌姣好的服务员端着酒水悄无声息地走过,对赵助理和李振平等人视若无睹,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赵助理将他们引至二楼最里面一个包间。推开门,里面空间很大,装饰是中西结合的风格,真皮沙发,红木茶几,巨大的投影幕布占据了一面墙,旁边还立着两个高大的音响。杨建国己经在了,他换了一身更休闲的棉麻衣服,正拿着麦克风,对着屏幕唱着一首旋律舒缓的流行歌曲,嗓音居然颇为不错。他旁边坐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衣着时尚,妆容精致,安静地陪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看到李振平进来,杨建国放下麦克风,笑着招手:“李老板,韩先生,来来来,放松一下。到了这儿,就别绷着了。”他指了指沙发,“坐,想喝点什么?洋酒?茅台?还是饮料?”

这种环境,这种氛围,与白天那个书卷气浓厚的西合院判若两地。\鸿?特?晓·税?枉\ ·埂¨歆¢最?全`李振平心中明了,这是在展示另一种实力,一种超越常规、游走于规则边缘的享乐能力和人脉网络。这种私人会所,在八十年代末的北京,是顶级圈层进行隐秘社交和交易的场所,其门槛之高,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我随意,杨总安排就好。”李振平和韩绍钧在沙发上坐下。

杨建国对旁边一个女子示意了一下,那女子立刻起身,熟练地开启一瓶洋酒,为几人斟上。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荡漾,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李老板,觉得这儿怎么样?”杨建国端起酒杯,晃动着,目光扫过房间里的陈设。

“开眼界。”李振平实话实说。这种级别的私密与奢华,在津门是见不到的。

“呵呵,小场面。”杨建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京城这地方,藏龙卧虎。有些东西,外面的人看不到,也想象不到。”他抿了一口酒,话锋转入正题,“白天我跟李老板提的那个联谊会,几位核心的发起人,平时也常来这里聚聚。资源、信息、政策风向……很多大事,就是在这种推杯换盏之间定下来的。”

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上面有上面的规矩,下面有下面的玩法。但要想玩得转,就得找到对的圈子,遵守圈子的规则。我这个联谊会,说白

了,就是给大家搭这么一个台子。交了朋友,互通了有无,很多麻烦,自然就不是麻烦了。”

他再次提到了“规则”和“圈子”,并将白天那五十万的“发起费”,轻描淡写地融入了这种“圈子文化”之中,仿佛那只是一张入场券,而非勒索。

“杨总的能量,我们自然是佩服的。”韩绍钧适时开口,接过话头,试图为李振平分担压力,“只是我们振平根基尚浅,贸然加入这么高规格的联谊会,怕是德不配位,反而给杨总和各位朋友添麻烦。”

“韩先生过谦了。”杨建国笑着看向韩绍钧,“振平在津门的实力,我们有数。李老板的手段和魄力,我们更欣赏。现在是什么时代?改革的时代!就是要打破条条框框,敢闯敢干!像李老板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联谊会急需的新鲜血液。”

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李老板,我知道你的顾虑。觉得五十万多?觉得受制于人?但你要换个角度想。这五十万,买的是什么?买的是一个身份,一个护身符!有了这个身份,津门港那边,别说你们的货,就是你们想插手更多的业务,谁敢说个不字?陈志远?他一个新来的副市长,根基未稳,有些条条框框,他也绕不开!但我们可以!”

他首接点出了陈志远的名字,显示出对津门政局的了如指掌,也明确地将自己摆在了与陈志远对立的位置上。

“至于受制于人……”杨建国笑了笑,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投影幕布上开始播放一些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境外风光和繁华都市的影像,“等我们的合作深入了,你会发现,世界大得很。津门那点地盘,算什么?到时候,东南亚的木材,苏联的钢材,甚至欧美的机械设备……哪一条线,不比你在码头上收那点管理费强百倍?那时候,就是我们互相需要,谁还谈得上受制于谁?”

他描绘了一幅极其诱人的蓝图,用巨大的利益,来消解李振平对失去自主权的抵触。

李振平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酒杯始终没有动。杨建国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巨大的利益背后,必然是巨大的风险和无形的枷锁。加入这个“联谊会”,或许能暂时解决杨建国带来的麻烦,甚至获得更快的发展,但从此也将打上杨系的烙印,与陈志远代表的“正道”彻底无缘,未来一旦杨建国这棵大树倒下,或者政策风向转变,振平必然首当其冲。

而不加入,眼前的难关如何度过?杨建国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一个穿着西装、气质精干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到杨建国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杨建国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恢复正常,他对李振平笑道:“李老板,稍坐一下,有个朋友临时过来,我去迎一下。”

他起身离开,包间里只剩下李振平、韩绍钧以及那两个陪坐的女子,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韩绍钧看向李振平,眼神里带着询问。李振平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毋躁。

几分钟后,杨建国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当李振平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心中猛地一沉。

来人竟是白天在陈志远安排的茶楼里,站在陈志远身后的那位周秘书!

周秘书看到李振平和韩绍钧,脸上也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但立刻恢复了平静,对杨建国笑道:“杨总,您这儿有客人啊?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哎,周秘书说的哪里话。”杨建国热情地揽住周秘书的肩膀,“都是朋友,正好介绍李老板和韩先生给你认识一下,这位是津门振平集团的李老板,韩先生。这位是市委办公厅的周秘书。”

周秘书只得与李振平、韩绍钧再次握手,笑容公式化:“李老板,韩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幕,看似巧合,却充满了刻意的安排。杨建国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李振平传递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私下接触陈志远的事情,我知道。而且,陈志远身边的人,我也能接触到。

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比任何言语上的威胁都更具冲击力。

长安街旁,这间不起眼的会所里,暗流汹涌。李振平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执网之人,正坐在对面,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