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墨者问政
潜龙布政司衙门,与晋州府刺史府的奢华截然不同。\秒~蟑¨结/暁′税.网^ +更·辛-蕞+筷.
厅堂宽敞明亮,却无过多装饰,桌椅皆是结实耐用的硬木所制,墙上挂着北疆堪舆图,标注着山川险要、部落分布,一旁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卷宗册簿,透着一种务实高效的气息。
李晨正在批阅关于接收流民、分配田亩的文书,苏文坐在下首,低声汇报着三郡之地整合的进展。这时,亲卫进来禀报:“主公,门外有一自称墨问归的儒生求见,言称欲与主公论道。”
“墨问归?”李晨放下笔,与苏文对视一眼。这个名字他记得,是近期迁入潜龙镇的流民之一,风评其人气度不凡,似有真才实学,但数日来深居简出,只是在镇内各处默默观察。
苏文沉吟道:“主公,墨者,古之显学,虽后世式微,然其‘兼爱’、‘非攻’、‘尚贤’、‘节用’之旨,颇含治世之理。此人此时求见,恐非单纯论道。”
李晨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多时,墨问归步入厅堂。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袍,步履沉稳,目光清正。他对着李晨与苏文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布衣墨问归,见过李布政使,苏先生。”
“墨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李晨抬手示意,仔细观察着对方。^求_书+帮! ¢毋?错`内?容,墨问归身上有种不同于寻常书生或工匠的气质,沉稳内敛,却又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
墨问归落座,开门见山:“问归北来,见潜龙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工坊兴盛,军容严整,百姓面色红润,不见饥馑之色,实乃乱世中一片净土。布政使治政之能,令人钦佩。”
李晨微微一笑:“先生过誉。李某不过是为求一方安宁,尽力而为罢了。”
“非是过誉。”墨问归摇头,目光锐利起来,“然问归观之,布政使所行之事,筑坚城,利兵甲,兴百工,重商贸,看似与墨家‘非攻’、‘节用’之旨相悖。不知布政使心中,治国安邦之根本,究竟为何?是依霸道,以力称雄?还是行王道,以德服人?”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微凝。
苏文捻须不语,看向李晨。这墨问归果然不是来闲聊的,一开口便是首指核心的诘问。
李晨并未回避,迎着墨问归审视的目光,坦然道:“先生此问,李某不敢空谈王道霸道。窃以为,治国之根本,首在‘生存’,次在‘发展’。无生存,一切皆是空谈;无发展,生存亦难长久。”
“哦?”墨问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愿闻其详。”
“北有突厥虎视,内有权贵倾轧,若无坚城利弩,何以保境安民?此乃求存之道,不得己而为之,非为好战,实为‘非攻’之基石——唯有具备让敌人不敢来攻的实力,方能真正止戈。/t^a+y′u¢e/d_u·.·c/o-m-至于兴百工,重商贸,乃是为了富足百姓,充实府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何谈道德教化?此乃发展之道,亦是‘节用’之真谛——非是吝啬不用,而是将物力用在刀刃上,创造更多财富,惠及万民。”
李晨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故而,在李某看来,坚兵利甲与富民兴邦,并非对立。强大自身,是为了更好的守护与创造。这守护的,是治下每一位百姓安居乐业的权利;这创造的,是让更多人能活得有尊严、有希望的未来。此方为李某心中之‘道’。”
墨问归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似在品味李晨话语中的含义。
片刻后,墨问归再次开口,问题更加具体:“布政使重工匠,改进农具水车,提升效率,此确为利民之举。然问归观潜龙镇用人,似不拘一格,木匠、铁匠乃至商贾,只要有才,皆得重用。敢问布政使,如何看待‘士农工商’之序?又如何选拔人才?”
李晨笑道:“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本无绝对高下。读书人明理,农夫产粮,工匠制器,商贾流通,缺一不可。在潜龙镇,唯才是举,有功必赏。能改良农具让粮食增产者,便是大才;能改进工艺让器物更坚利者,便是功臣;能开拓商路带来急需物资者,便值得敬重。至于选拔,目前多以实务考核为主,观其行,察其效。未来若有条件,李某亦想兴办学堂,不仅教圣贤书,更要教格物致知之理,教算术工巧之术,让更多人能凭借学识与能力立足。”
墨问归眼中精光更盛,李晨这番话,几乎颠覆了传统的等级观念,首指“尚贤”本质——不以出身论英雄,而以实际才能与贡献定高下。
墨问归沉默良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布政使志向,似乎不止于这三郡之地。若他日势力更增,兵强马壮,是欲效仿诸侯割据,还是……有囊括西海之志?届时,又将如何对待他境之民?是视若仇寇,还是……一视同仁?”
这个问题极为敏感,甚至可被视为大逆不道。苏文都不由得坐首了身体,看向李晨。
李晨神色不变,目光越过厅门,望向外面晴朗的天空,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深沉与坚定:“天下纷乱,民不聊生,非李某所愿见。若有能力,自然希望这世间能少些战火,多些安宁。至于如何对待他境之民……”
李晨收回目光,正视墨问归,一字一句道:“在我眼中,百姓并无地域之分,只有饱暖与饥寒之别,安宁与流离之差。若能以我潜龙之法,让更多人免于饥寒,免于战乱,安居乐业,李某必竭力为之。这并非野心,而是责任。力量越大,责任越大。”
厅内一片寂静。
墨问归深深地看着李晨,仿佛要透过这双年轻却坚定的眼睛,看穿其灵魂深处。
许久,墨问归缓缓站起身,对着李晨,郑重地行了一个古礼,并非官场礼节,而是某种传承悠久的学派之礼。
“布政使之言,金石之声,震耳发聩。问归……受教了。”墨问归的语气,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敬重,“今日叨扰,告辞。”
说完,墨问归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衙门。
苏文看着墨问归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主公,此人心志非小,观其言行,似在择主而事。”
李晨揉了揉眉心,笑道:“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他若真有才学,心向光明,潜龙镇自有他施展抱负的舞台。若只是空谈,或别有用心,也瞒不了多久。”
这次试探性的会面,虽无明确结果,却在墨问归心中投下了一块重重的石子。
李晨那番关于生存、发展、责任,以及打破等级、唯才是举的言论,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或许……墨学沉寂数百年,真能在此地找到新的土壤?”墨问归走在潜龙镇熙攘的街道上,看着往来百姓脸上那份难得的安宁,心中那个天平,开始微微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