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应激
“三哥哥?”
墨兰唤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希冀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盛长枫仿佛被这声音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惊醒,浑身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麻木的滞涩感回过头来。
见是墨兰,他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茫然和意外,随即那点微光迅速熄灭,又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淡漠,声音沙哑无力,像磨损的砂纸:“四妹妹?你……”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头……不是正热闹着吗?”
语气里的自嘲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墨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又是气恼他不争气,又是心疼他落魄,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酸楚涌上心头,让她喉咙发紧:“三哥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看看今日府里这般光景,七弟弟他……风光无限,万众瞩目,连父亲和嫡母都对他另眼相看,前程似锦!你就甘心吗?”
“你也是爹爹的儿子,也是正经考出来的秀才功名啊!难道真要在这小院里,对着这棵枯树,自怨自艾,荒废一辈子吗?”
她的话语带着急切,甚至有一丝责备,仿佛盛长枫的消沉是他自己的选择。
盛长枫闻言,嘴角扯动,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充满了无尽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
“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命该如此罢了。”他轻轻抬起那只残废的右手,手腕无力地垂着,指尖微颤,“他是天上的云,我是地底的泥,云泥之别,判若霄壤,如何能比?”
“更何况……”
“……我这只手,连笔都握不稳了,写出的字如同鬼画符……还谈什么功名前程?”
“还谈什么……不甘心?”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三哥哥!”墨兰急道,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科考之路艰难,或许……或许还有别的门路呢?只要我们兄妹齐心,总能想到办法的!”
“将来……将来若能在别的方面有所寸进,爹爹总会高看一眼的!到时候……到时候我们也能想办法,将小娘从庄子上接回来!”
“她如今在那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磋磨,日夜以泪洗面,我这心里……如同刀绞一般,日夜难安……”
“三哥哥,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念小娘吗?她可是我们的亲娘啊!”
她终于图穷匕见,抛出了最大的目的,试图用母女亲情来打动他,声音哀切,仿佛自己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而,一听到“小娘”二字,盛长枫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极深的恐惧、痛苦与……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强烈的抗拒!
那只残废的右手甚至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他像是被恶鬼扼住了喉咙,猛地闭上眼,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冷酷的疏离,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而激动,甚至带上了破音的哭腔:“四妹妹!闭嘴!我求求你,不要再提她了!不要再跟我提那个名字!”
他猛地从竹椅上弹起来,像是要逃离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猛地背转过身去,不再看墨兰,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声音压抑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都过去了!我……我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事!”
“一个字都不想听!庄子上清静,对她……对大家都好!你以后……也别再为这事来找我了!”
“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苟全性命罢了!你就当我死了,当没我这个哥哥!”
他的话语混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三哥哥!”
墨兰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剧烈反应的背影,听着他充满恐惧和厌弃的话语,心中涌起巨大的失望和刺骨的寒意。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提及母亲,兄长会是这种反应。
“你……你怎能如此狠心?那是我们的亲娘啊!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兄妹的前程吗?”
“若不是为了我们,她何至于……何至于走到那一步……”
她还在试图用那套“母爱伟大”的理论来辩解。
“为了我们?哈哈哈……”盛长枫却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惨笑,眼睛赤红,布满血丝,低吼道,“都是为了我们?是为了她那永无止境的贪心!是为了她那不甘人下的野心!是为了她那胆大包天、不计后果的疯狂!”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痴心妄想,竟敢……竟敢去买通……”他似乎想要吼出那个惊天的秘密——买凶杀人!
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变成更深的痛苦和恐惧:“……我何至于此?我这条命差点都……都丢在那场‘意外’里!”
“我如今只想清净!我只想活着!像条狗一样活着也行!”
“你走吧!回你的永昌伯府去!做你的梁家六奶奶去!别再来了!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我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
他说着,情绪彻底失控,猛地一挥手,将手边小几上那半杯早已冰凉的残茶连杯带盏狠狠地扫落在地!
“哐当——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青瓷茶杯摔得粉碎,茶叶和锋利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这声响,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墨兰的心头,将她心中最后那点可怜的指望和兄妹情分,炸得粉碎。
墨兰被他这副歇斯底里、充满莫名恐惧、甚至隐含怨恨的模样彻底惊呆了她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看着兄长那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苍白面孔,看着他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残废右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终于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和复杂得多。
盛长枫对林噙霜,不是简单的“怨气”,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
她又是失望,又是愤怒,还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无力的哽咽和彻底的绝望。
她看着状若癫狂的长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咬着已经毫无血色的下唇,任屈辱和失败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然后猛地一跺脚,像是逃离瘟疫现场一般,转身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充满了绝望、恐惧和不可言说秘密的冷清院落。
她站在院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长枫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喘息与呜咽声,只觉得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竟比三九寒冰还要冷上十分。周围的繁花似锦、春意盎然,在她眼中也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变得灰暗无比。
未来的路,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永昌伯府那个靠不住的夫君,态度莫测、地位即将骤升的七弟弟盛长权,以及这个已然崩溃、自身难保的兄长……她仿佛置身于孤岛,四周都是望不到边的冰冷海水。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带血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孤注一掷的疯狂算计光芒。
或许……只能再另想办法,从梁晗或者父亲那里入手了?可是,希望似乎愈发渺茫,而那深不见底的恐惧感,却开始在她心中悄然蔓延。林噙霜到底做了什么,让三哥哥恐惧至此?那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一个她从未细想过的、可怕的念头,第一次隐约浮现在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