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有青山擎天小手

第1751章 龙椅上的局外人

易年听着,叹了口气,开口道:

"是不是不像区区几百年的暗中筹谋?"

"对…"

周晚眯起眼睛,"当年那场灭门惨案,恐怕是假的。"

易年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灭门是真的,但活下来的,不止明面上那些人…"

忽然,风卷起屋顶上的积雪。

周晚的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不得不提高声音:

"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

易年的回答干脆得令人心寒。

"唯一能确定的线索,就是太初古境里那个沉睡的存在…"

提到这个,易年的眼神黯了黯。

金翅大鹏和鬼王在古境生活了数百年,却对白骨宫殿里的秘密一无所知。

这个认知让周晚后背发凉,连两位妖王都无法触及的隐秘,该有多可怕?

宫墙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扶起滑倒的同伴,热水洒在雪地上,腾起一片白雾。

这寻常的一幕,却让周晚莫名想起幽泉喷发时的景象。

"不管姜家要做什么…"

易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我们得做好三件事…"

说着,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扭转大陆局势,如果再乱下去,根本不用姜家出手,光是越来越多的难民就够毁灭一切。"

接着第二根手指竖起:"第二,全力寻找姜家余孽的藏身之处。"

当第三根手指缓缓竖起时,周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三…"

没说,但周晚懂。

异人…

宫墙外传来集市开张的喧闹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走吧,带你去上朝…"

"非去不可吗?"

"这是你的天下…"

周晚说着,跳下了屋顶。

金銮殿外,晨钟敲过三响。

易年站在丹墀之下,仰头望着那扇朱漆描金的殿门,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怎么,怕了?"

周晚在一旁挑眉,顺手替他整了整龙袍领口。

那上面绣着的金线龙纹在晨光中刺得人眼睛发疼。

易年摇头,开口道:

"只是觉得荒唐…"

当初他持剑杀进皇宫时,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这里。

那把染血的龙鳞现在悬在腰间,而它的主人却要穿上这身象征权力的衣冠,去演一场天下太平的戏。

殿门缓缓开启,宦官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

"陛下驾到——"

易年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玉阶两侧,文武百官如潮水般跪伏。

玄色官袍铺满大殿,像一片沉郁的海洋。

易年的靴底碾过金砖上细微的裂痕,以前战斗留下的痕迹,尚未来得及修补。

"吾皇万岁——"

山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易年盯着龙椅扶手上那道剑痕,忽然想起自己交代周晚寻找四皇子的事。

"就算找到他,也坐不了这个位置…"

周晚在身后低语,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一个眼神,周晚便懂易年什么意思。

"现在北祁需要的不是血统纯正的皇子,而是一柄能斩开乱世的剑…"

易年沉默着坐上龙椅。

金丝楠木的触感冰冷坚硬,硌得他脊背发疼。

"禀陛下!"

兵部侍郎率先出列,"南境三州已有七日未呈军报,恐有变故!"

户部尚书立刻反驳:"冬季大雪封山,驿道断绝实属常事!"

"常事?"

周晚冷笑一声,蟒袍袖口扫过奏章堆,"那难民在城门口聚集也是常事?"

大殿瞬间死寂。

工部侍郎突然跪地叩首:"臣请调拨三十万民夫修筑…"

"不行…"

周晚一掌拍在鎏金柱上,"北祁现在最缺的就是劳力!"

转向易年,却见皇帝陛下正盯着穹顶的藻井发呆,顿时气结。

易年确实在走神。

那些争吵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他忽然想起医馆后院的药碾子,把各种药材碾碎融合,不正是眼下这群臣在做的吗?

只是这剂药,能否治好北祁的沉疴?

"金水使节昨日递了国书…"

礼部尚书捧上玉匣,"要求重划边境…"

离江冰封,改变了原来的格局。

周晚刚要开口,易年突然轻咳一声:"爱卿以为如何?"

满朝哗然。

这是新帝首次主动问政。

周晚惊愕地转头,却见易年眼中闪着促狭的光,这家伙分明是在学黑夜假扮他时的做派!

"臣...臣以为..."

礼部尚书激动得胡子乱颤,"当以怀柔..."

"怀柔个屁!"

周晚一把抢过国书,"金水国趁火打劫也不是头一回了!"

说着,回头狠狠瞪了易年一眼,"陛下觉得呢?"

易年支着下巴,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敲三下。

这是他与黑夜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你看着办"。

瞧见这一幕,周晚气的想骂娘。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易年仿佛成了金銮殿里最精致的摆设。

周晚如同穿花蝴蝶般游走在群臣之间,时而厉声呵斥,时而循循善诱。

当争论治理方案时,他甚至撸起袖子,用佩刀在地上画出阵法草图。

易年注视着周晚官袍上晃动的珍珠补子,忽然想起了几年前。

那个总爱闲逛的少年,如今竟能把错综复杂的朝政梳理得井井有条。

当最后一位大臣退出殿门,周晚一把扯下乌纱帽砸向易年:

"你故意的!"

易年轻松接住帽子,指尖一转,那顶象征一字并肩王身份的乌纱便在他指间旋转起来:

"我真不懂这些…"

"放屁!"

周晚气得连蟒纹玉带都扯松了,"你能把三百种药材的配伍记得分毫不差,现在跟我说记不住六部职能?"

易年听着,忽然正色道:

"真没找到四皇子吗?"

周晚一怔,随即暴怒:开口喝道:

"你他妈还想传位?!"

说着,抄起案上砚台就要砸,忽然瞥见殿外探头探脑的小太监,只得硬生生改成双手奉上。

"请陛下…御笔亲批…"

易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接过砚台,蘸墨挥毫,在空白圣旨上写下"传位于周王"四个大字。

"滚!"

周晚一把撕碎圣旨,碎纸如雪片般落在金砖上。

易年望向窗外。

广场上,晨光正照在那些官员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而他与周晚,要将这盘棋下活。

"知道了…"

易年起身,龙袍拖过满地碎纸。

"明天…我尽量多说两句…"

周晚翻了个白眼,却在他转身时悄悄勾起嘴角。

"然后做什么?"

"处理政务,你来…"

"哦…"

……

暮色四合,上京城的雪又簌簌落了下来。

易年与周晚并肩走在西大街上,脚下积雪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晚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呵出的白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身上的棉袍略显单薄,为了不引人注目。

两人换上了寻常富家公子的装束,连随身玉佩都摘了。

易年笑了笑,指向不远处一座三层小楼,开口道:

"请你喝茶。"

说话时候,地方到了。

那小楼飞檐翘角,黛瓦上覆着层薄雪,檐下悬着六角宫灯,暖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晕染开来。

门楣上挂着块乌木匾额,上书"不用问"三个瘦金体大字。

笔锋如刀,却又在转折处透着几分圆融。

周晚挑眉:"你带我来这儿?"

"怎么,堂堂一字并肩王,没来过这天下第一茶楼?"

易年打趣道。

周晚哼了一声:"这地方的消息比皇宫密探还贵,不过茶是真不好喝…"

说着话的时候,二人踏着青石台阶而上。

门廊两侧立着对青玉雕的麒麟,眼珠是用南海黑曜石镶嵌,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易年的手指不经意拂过左侧麒麟的角,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也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

推开雕花门扉,暖意夹着茶香扑面而来。

大堂内陈设极简,十二张黄花梨茶案错落摆放,每张案旁都设着青铜炭炉,炉上银壶冒着袅袅热气。

四壁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仔细看去,那些云雾缭绕处竟暗藏各国舆图。

柜台后的小伙计正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听见门响,迷糊抬头,待看清来人面容,手中茶匙"当啷"掉在地上。

"易…易…"

伙计的喉结上下滚动,脸色瞬间煞白。

一时间,也不知称呼易年什么。

靠窗的茶案旁,三个正在低声交谈的商贾猛地站起,紫砂壶被衣袖带翻,陈年普洱泼了满案。

最里间的珠帘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显然有人失手打碎了茶盏。

整座茶楼霎时死寂,唯有银壶中的水还在咕嘟作响。

易年恍若未觉,径自走向中央的莲花座茶台。

那是"不用问"最尊贵的位置,平日至少要提前半年预约。

"两杯云顶雾凇…"

说着,拂袖坐下,伸手指了指周晚,开口道:

"他付钱…"

这时,珠帘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蓄着胡子的老者匆匆赶来,腰间七宝蹀躞带上的玉扣撞得叮当乱响,正是茶楼大掌柜。

听周晚说,叫谢三更。

"易公子…"

谢三更躬身时,后颈渗出细密汗珠,"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周晚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幕。

一年前易年独闯"不用问"时他不在场,但看这架势,当初的"敲打"恐怕相当深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