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大唐双龙传( 论魔 中)
易华伟轻笑一声,端起茶杯,目光掠过师妃暄绝美的面容:“妃暄以为,巴蜀该如何处之?”
师妃暄神色平静,语气却凝重了几分:“巴蜀地势险要,物产丰饶,乃天府之国。^零¨点_看_书- !已¨发?布/最`辛*章+节_得巴蜀者可窥视中原,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天下大乱,巴蜀虽暂得安宁,却非长久之计。独尊堡解晖虽号称巴蜀武林领袖,但面对天下大势,恐难独善其身。”
她微微前倾,月光洒在她如玉的侧脸上:“妃暄听闻,解晖与宋阀素有交情。而宋阀主现已归附天道盟”
话未说尽,意思却已明了。
易华伟不置可否,指尖轻叩桌面:“独尊堡解晖,我略有耳闻。据说此人武功不俗,在巴蜀一带颇得人心。”
“解堡主确是豪杰。”
师妃暄点头道:“但巴蜀之地关系复杂,除独尊堡外,尚有川帮丶巴盟等诸多势力蟠根错节。更不用说”
她顿了顿,瞟了易华伟一眼:“魔门在此地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易华伟指尖叩击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师妃暄,眸中带着一丝玩味:“魔门?妃暄指的是哪一支?”
魔门两派六道,分支众多,理念各异,并非铁板一块。
阴癸派自不必说。
灭情道极端狠戾;天莲宗善于经商,渗透经济;真传道分支众多,神秘莫测;补天道专精刺杀;魔相宗精于幻术与谋略;而邪极宗一脉单传,追寻道心种魔与邪帝舍利,踪迹飘忽。至于花间派与补天道则较为特殊,传人稀少,行事诡秘难测,尤以石之轩为代表。
师妃暄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执壶为易华伟续上茶水,动作优雅从容,声音却平缓了几分:“魔门诸派,行事手段大多偏激诡谲,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视众生为棋子,搅动天下风云,以求乱中取利。此乃其共同之处,亦是其危害天下之源。”
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易华伟的目光变得幽深了几分:“妃暄对此似乎格外在意?”
月白色的广袖微微拂动,似有清风掠过,师妃暄端起已然微凉的茶杯,并未饮用,只是借此宁定心神。-d~i?n\g~x¨s,w?.·c_o′m`
“非是妃暄执着于恩怨。而是魔门之道,与世间伦常大道相悖。其门人行事往往偏激诡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众生为棋子,先生应当比妃暄更为了解。如今天下大乱,黎民苦不堪言,若让魔门势力趁势坐大,甚至介入天下之争,恐非苍生之福。”
她话语中并未提及阴癸派已归附天道盟之事,但这恰恰是此刻悬在两人之间最敏感的话题。她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易华伟,既是试探,也是想听听这位深不可测的盟主,对收服魔门第一大派究竟持何种看法。
易华伟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执起青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上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神情。
“魔门之道,与正道相悖?”
他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师妃暄的心微微一提:“妃暄可知,何为魔?何又为正?”
不等师妃暄回答,他继续道,目光仿佛穿透了雅间的墙壁,望向无尽的历史长河:“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便渐成显学,为世所尊。而其他诸子百家之学,或被吸纳改造,或被斥为异端,逐渐式微,转入地下。魔门两派六道,其源头大多可追朔至先秦诸子。譬如阴癸派,其内核要义与早期道家丶纵横家乃至兵家之术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走了极端,强调以诡道丶阴术掌控人心,操纵世事。”
“而补天道丶灭情道等,亦可看出法家严刑峻法丶绝情去欲思想的极端化影子。天莲宗擅经商牟利,岂非源于计然丶白圭之流的经济之学?真传道分化出来的道祖真传与老君观,更是直接源于道家,只是走上了采补丶炼丹的邪路。”
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仿佛对魔门的了解远超乎师妃暄的想象。师妃暄静静地听着,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未曾想到易华伟竟是从这般宏大的历史视角来看待魔门。
“先生博通古今,妃暄佩服。”
师妃暄轻声道:“然则,其道已邪,其行已诡,纵有源流,亦难掩其害。”
“不错。”
易华伟颔首,并未否认:“数百年来,魔门大多分支确实已走入极端偏锋,强调弱肉强食,行事狠辣诡秘,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与追求天下大同丶人心和乐的儒家仁政,以及慈悲渡世的佛家理念,自然是格格不入。¢0·0*小+说\网` ¢更¨新?最+全+慈航静斋秉持正道,与之对抗,自有其道理。”
他话锋忽然一转:“但,妃暄可曾想过,为何魔门能绵延数百年而不绝?甚至每每于乱世之中,便能焕发出惊人的能量?”
师妃暄微蹙秀眉:“盖因人性之中,本有阴暗一面。魔门功法与理念,往往能迎合人之贪欲丶权欲丶乃至破坏之欲。且其组织隐秘,行事不择手段,故难根除。”
“此言有理,但未及根本。”
易华伟目光灼灼:“在我看来,魔门某些思想,之所以能吸引人,乃至在某些方面显现出力量,恰恰是因为所谓的‘正道’本身,也存在缺陷和空白。”
“哦?”
师妃暄眸光一凝:“请先生指教。”
“儒家讲仁爱,讲秩序,讲伦常,固然是维系社会稳定的基石。但过于强调尊卑等级,强调克己复礼,有时是否会压抑人性中合理的欲望与创造力?是否会成为某些既得利益者束缚人心的工具?”
易华伟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敲在师妃暄心间:
“佛家讲慈悲,讲超脱,劝人向善,自是功德无量。但若人人都出家避世,谁又来生产劳作,纳税服役,维持这尘世的运转?若一味强调忍耐来世,是否会让世人忽视了现世的不公,钝化了反抗压迫的锋芒?”
顿了顿,看着师妃暄微微变化的脸色,易华伟继续道:“而魔门,尽管走了极端,但其部分理念,比如对个体力量丶智慧丶欲望的极致追求,对打破陈规丶不循常规的强调,在某种程度上,恰恰弥补了‘正道’的一些不足。当然,我绝非赞同其行事方式,只是探究其存在的根源。”
师妃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易华伟的话,如同在她原本坚固清淅的认知世界里,投入了几颗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她自幼在静斋长大,所闻所见,皆是魔门如何邪恶,正道如何光明。虽也读书明理,但从未有人从这样一个角度,如此冷静甚至带有一丝理解地去剖析魔门。
“所以,”
她抬起眼,目光仿佛要穿透易华伟的内心:“先生收服阴癸派,亦是出于此种考量?认为其亦有可取之处,可纳入您所规划的‘新秩序’之中?”
话题终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阴癸派之上。
易华伟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阴癸派乃魔门第一大派,势力盘根错节,门中高手如云,更兼其擅长隐匿丶情报丶乃至…某些非常手段。祝玉妍是一代枭雄,深知大势不可逆。与其让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暗处不断制造混乱,甚至被其他野心家利用,不如纳入掌控,引导其力,用于正途。”
“正途?”
师妃暄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阴癸派修炼天魔大法,讲究绝情绝性,以他人为鼎炉,行事阴狠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妃暄实在难以想象,其力如何能用于正途?先生又如何确保,这不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易华伟却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妃暄可知,最强的掌控,并非源于恐惧或强制,而是源于‘需要’与‘利益’。”
“阴癸派需要生存,需要发展,甚至需要…光明正大地存在于阳光之下。而我,能给予她们这些。在天道盟的规矩之下,她们过去那些戕害生灵丶损人利己的手段必须彻底摒弃。但她们的精明丶果决丶擅长应变与掌控局势的能力,她们庞大的情报网络,她们训练有素的门人…这些,都可以转化为建设与守护新秩序的力量。”
易华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具分量:“譬如清扫南方肆虐的水匪湖寇,阴癸派的手段有时比正道人士的规劝更为有效。又譬如,对付某些冥顽不灵丶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她们亦有其‘独特’的解决方式。只要将这股力量约束在规则的笼子里,指向该指向的方向,其锋刃,未必不能为民除害。”
“以魔制魔?”
师妃暄的眉头蹙得更紧:“先生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魔门中人反复无常,狡诈多端,尤其阴癸派,最擅长的便是伪装与背叛。先生又如何保证她们永不反噬?”
“保证?”
易华伟轻轻摇头,眼神深邃如渊:“这世间从无绝对的保证。我能倚仗的,唯有两点。”
“其一,是绝对的力量。我能予之,亦能夺之。我能重创石之轩,便能镇压一切宵小。祝玉妍是聪明人,她懂得权衡利弊,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阴癸派最有利。在我麾下,阴癸派能获得远比以往更广阔的空间和资源,而背叛的代价,她们承受不起。”
“其二,”
易华伟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便是‘变化’本身。妃暄,人是会变的,门派亦然。当阴癸派的门人开始习惯于在阳光下行走,开始享受受人敬畏而非恐惧的目光,开始用她们的才能获取正当的荣誉与地位时…你猜,她们还会心甘情愿地回到那阴沟里去吗?魔性并非天生,亦可在新的环境中逐渐消磨丶转化。”
易华伟的这番话,再次超出了师妃暄的预期。他不仅是要利用魔门的力量,甚至…还存着改造丶转化魔门的念头?这是何等的…自信与狂妄?却又隐隐透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宏大气魄。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位与她数次交手,妖娆诡媚丶心思难测的阴癸派传人绾绾的身影。那样一个精灵诡诈丶视世俗如无物的女子,真的会甘心被约束丶被转化吗?
顿了顿,师妃暄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点头道:“然则,妃暄亦不得不承认,魔门之中,并非人人皆是十恶不赦之徒,亦非所有流派皆以祸乱天下为宗旨。”
易华伟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氤氲的热气,似笑非笑:“哦?譬如说?”
师妃暄抬起眼眸,目光清亮,坦然道:“譬如,‘花间派’。”
她说出这三个字时,语气似乎比之前提及其他魔门分支时,略微柔和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但以易华伟的洞察力,自然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花间派传人,往往惊才绝艳,于诗词歌赋丶琴棋书画丶乃至医卜星相皆有极高造诣。他们追求的不是简单的权力或毁灭,而更象是一种…极致的艺术与自我的绽放,游戏人间,率性而为。”
师妃暄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尽管这欣赏极其克制:
“其门人行事虽亦正亦邪,难以捉摸,却少有如阴癸派那般赤裸裸的野心,或是如灭情道那般酷烈狠毒。某种程度上,他们更近乎于…放浪形骸的求道者,只是所循之道,非是正道罢了。”
易华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妃暄对花间派,似乎颇为了解,且观感颇为独特。”
师妃暄神色不变,淡然道:“静斋与魔门纠缠数百年,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了解对手,并非意味着认同。只是花间派的路数,确实与魔门其他分支迥异。其祖师据传乃是一位极情于艺丶失望于世的悲情人物,所传道统更重个人心境之超脱与艺术之极致,而非争霸天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