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师夜话唐昊

　……

　　今夜无月，今夜无竹柏。

　　空灵宁静，偶有零星几道嘶嘶虫鸣撕破黑暗，更显空旷安谧。

　　忽然狂风呼啸而过，敞开的四格空窗受到猛烈的外力刺激，‘咣当’几声，噪音刺耳。

　　大师披上外衣，准备锁紧门户。

　　今天是小三离开的第153天。

　　想他。

　　“唉……我真是天底下最没用的老师。”大师僵硬颓废脸上阵阵苦涩心酸挥之不去。

　　他如同一弱不禁风的耄耋老人般蹒跚曲行，艰难维持，方才逆着深入骨髓的凉意关严窗户。

　　秋风愈发难顶了，似乎是到了正式由热转寒的时节，最近晚上刮得东南风越来越狂躁。

　　关上窗户，大师喘了口气，试探挪动这幅孱弱的身体，可是半晌也没能成功。

　　他无力的叹息，最后只得坐倒在距离格窗半米左右距离的真皮座椅上休息。

　　“独孤博……”每一次尝到这全身酸软，无力维续的滋味，他就会在心中想起这个名字。

　　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抽筋拔髓的痛恨中，紧接又涌现出畏惧与胆寒。

　　拜封号斗罗所赐，大师的命虽然保住了，但是那一缕‘毒’属性魂质已经侵袭了他的心脏与全身经络，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

　　虽然修为没有退步，仍在二十九级，但是罗三炮武魂本源仍是受到重大打击，反映到大师身上，便是自己的身体素质的极大降低。

　　不到半年时光，大师便已经连发数次风寒，多次高烧。

　　嗓子时常干痛难忍，鼻子流涕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师强撑着适应，很快便熟悉了这种生活。

　　天天吃药的生活。

　　柳二龙费尽心机，发动关系为他寻找滋补灵药，不顾众人劝阻，学院花钱如流水。

　　可大师的病情进展却仍宛如蜗牛般，直到最近才有缓慢恢复的迹象。

　　要不是她以这种方式强行吊住大师的性命并且促使这副多病多灾的身躯。

　　要不是还有好兄弟弗兰德没事过来与他闲聊开解，逗他解闷。

　　玉小刚早就放弃挣扎，任由自己瘫痪在床，就这么当个废人，再也不下地行走了。

　　“可是小三，小三……”大师心中猛地一痛。

　　他刚刚从当日的惨败中联想到了弟子的下场。

　　他此生唯一的弟子唐三，尚且深陷那老毒物的泥潭中而不得逃脱，可他身为师长却只能在此处无力呻吟。

　　枉为人师。

　　大师忍不住手掌抚摸一件冰冷的利器，黯然神伤。

　　那是唐三被掳走前郑重送于他的礼物，名曰：无声袖箭。

　　现在却成了弟子的唯一念想。

　　一生都没掉过几次眼泪的大师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泪水盈满眼眶，滴滴答答落下，打湿衣衫。

　　“大师！”

　　寂静室内凭空而生一道厚重沙哑的成年男音，这下可比刚刚吹过全身的冷风来的刺激多了，大师悚然一惊，身体不由自主狠狠地打了个摆子。

　　“你……你是……”大师瞪大了眼睛，“昊天冕下！”

　　来人身披破烂黑色长袍，胡子邋遢，满面沧桑，正是唐三之父，昊天斗罗唐昊。

　　他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丝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好像刚从什么苦寒绝境之地走出。

　　大师面色倏的涌上一抹潮红，心中升起强烈的希望光芒，急不可耐问道：

　　“冕下，小三他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已经脱离了……咳咳咳……”

　　没等他说完，便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连声呛咳，肺部如同烧火的风箱呼呼鼓动，惨烈声势颇为吓人。

　这人一不小心冷不丁就嘎过去。

　　唐昊平淡视之。

　　大师咳嗽半晌终是缓过气来：

　　“……小三他是不是已经脱离了独孤博的魔爪？”

　　“是。”唐昊颔首给出肯定答复。

　　“太好了！太好了！”大师喜不自胜，竟然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小三他人呢？是不是已经在学院宿舍了？”

　　哪知一下起的太猛，头顶血气直冲眼目，耳边晕眩声袭来。大师晃了几晃，终究没站稳脚步，啪嗒一声，又是落回了真皮座椅上。

　　唐昊见他一个外人，尚能如此担心自己儿子，心中颇为触动。

　　忍不住叹息道：

　　“封号斗罗的魂质特性太过霸道，那独孤博不是好相与的……”顿了顿，昊天斗罗沉声道，“我当时为保全阁下性命只好出手拔出这一道魂质……”

　　“但是我的魂力对你来说太过霸道，这才导致大师你现在……”

　　只有封号斗罗才能消弭封号斗罗的魂质。

　　“无妨，能保的一命已经是上天眷顾，玉小刚又怎能嫉怨冕下……”大师嗬嗬吸气，不一会已是冷汗直流。

　　“小三他……无事吧？”

　　即便自己为了此事落得一身伤病的下场，但大师没亲耳听见唐昊确定，仍是担心弟子有什么损伤，因此小心翼翼再三问询。

　　唐昊见他言辞极恳切，于是不忍隐瞒，决定以实相告，道：

　　“小三他很好，我刚刚才远远看过他一眼，没有事。只不过他现在还需留在独孤博那里修炼。大概半个月左右才会返回……”

　　封号目光垂落，言辞间满含犹豫。

　　但是大师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闻言，眼眶中滴溜溜打转的豆大泪珠已然落下。

　这是他担心悲苦煎熬了半年之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之泪。

　　良久，大师察觉场合不对，遂停止情绪发泄行为，尴尬说道：

　　“让冕下失笑了。”

　　唐昊摇头，走到大师面前，一把将之扶起。

　　“大师爱护犬子，至情至性，怎敢言笑，唐某在此拜谢！”封号斗罗正式行礼。

　　这种礼仪有些说法，是魂师界中同辈魂师之间互相尊敬，视之为地位平等，代表二者实力不分伯仲的庄重仪态。

　　大师顿感满腔热血激荡沸腾，他强行挺起胸膛，坦然受了。

　　此时此刻，面对封号的认可，前半生已然死寂几十余年的内心重新被点燃，轰的一声窜出万丈火焰。

　　同时，这份沉甸甸的尊重也将他多年的屈辱苦闷烧掉殆尽。

　　大师正得意，却忽地听见唐昊干咳几声。

　　“咳咳，大师，唐某正想与你商量……待小儿回转，再让他与伙伴们告个别，我父子二人便与你方就此别过。”

　　大师欣慰、喜悦、振奋的神情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他面露疑惑，十分不解：

　　“您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生出幻听，听到了不真实的声音。若不是因为面前站着的是封号斗罗，大师会绝对将之乱棍轰打出去。

　　唐昊扫一眼大师，继续道：

　　“如今小儿已经是三十级魂尊，是该由吾亲自教导其使用第二武魂，昊天锤了。”大师听得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况且，吾认为此时候，小三已经不适合留在这继续修行，这对他的帮助不是很明显……”唐昊只是继续道，“留在这天斗城，尽是武魂殿与天斗帝国的爪牙，当今情形唐某不愿再节外生枝。”

　　“大师您应该懂的。”

　　“为小三未来谋划，我需要带他去一个安全之地，全心潜修。”

　　灼灼之心仿佛一下子被随意丢弃到寒冷冰水中，滋滋冒烟，最后冷却沉淀，再无人问津。

　“哦，这样啊……”玉小刚喃喃自语。

　　他猛地意识到一些事情，于是刚才自以为已从封号斗罗身上获得的尊重，那种洗刷耻辱了的荣耀感，再一次从指缝间流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强烈的耻辱。

　　尊严被反复践踏，希望被再一次熄灭。

　　作为一个父亲，唐昊或许对大师舍弃性命都要拯救弟子的无私行为而心生震撼、感动。

　　以此与大师平辈论交，甚至放下昊天宗的尊严，主动行平等之礼。

　　可是，作为封号斗罗，他从来没瞧得起玉小刚过。

　　听听唐昊说的什么话？

　　‘如今唐三已经三十级……’

　　‘需要吾亲自教导其昊天锤……’

　　‘小三已经不适合在此处修行……’

　　‘为小三未来谋划……’

　　三十级是谁教的？

　　蓝银草是谁训练的？

　　不适合在此处修行，是不适合在谁的身边修行？

　　那拜师算什么？

　　他大师又算什么？

　　他玉小刚亲自教导唐三八年，从无到有一步步训练出来的控制系蓝银草武魂，又怎么说？

　　从诺丁学院到史莱克再到这天斗城蓝霸学院，他玉小刚为了唐三走到今天，他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

　　这一身的伤痛，最后只换了唐昊的轻飘飘一句礼遇、感谢，然后这就完了？

　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废物。

　　真是好一个为未来谋划。

　　玉小刚没有再去抬眼，去仰慕自己一生视之为偶像的的那个男人。

　　他瞧不起就瞧不起吧，他玉小刚不需要他看得起。

　　只是小三一定要参加此次魂师大赛，史莱克七怪也一定会获得全大陆最瞩目赛事的优胜。

　　自己也一定要作为他们的领队，一同名扬大陆，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

　　两大帝国，武魂殿，乃至整个斗罗大陆都会响彻他玉小刚的名字。

　　到那个时候，在无人能践踏我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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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小刚的头脑飞速运转，他想要尝试说服一位父亲，一位封号斗罗。

　　“冕下。小三跟随您离去自然是无比恰当的，毕竟您是封号斗罗，论对武魂的理解，必然是远胜于旁人……但有一点吾作为唐三老师，须得提醒。”

　　大师先是出言赞同，随后……众所周知，重点要在赞同后。

　　“我建议小三在参加完此次魂师大赛之后，再随您去修行。”

　　“魂师大赛这种机会，可不是哪个时候都有的。”大师面色如常般冷淡，他的言语却是极充满诱惑。

　　“武魂殿已经放出消息，此次魂师大赛的奖品，是五枚万年级别的魂骨。”

　　闻言，唐昊瞳孔剧烈收缩，内心不由迟疑了一下。

　　二帝国签订和平协议；

　　武魂殿公开飞行魂技；

　　这是三方隐晦交锋动作之后的第一场大陆瞩目的魂师赛制，明年的‘高级学院青年魂师大赛’无疑具备相当程度的分量。

　　大师满含期待：

　　“一者，魂骨难求。失去这个公平夺取此等至宝的机会，再想要遇见，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唐昊真是心动了。

　　愿意很简单，原本留给唐三的那枚十万年蓝银皇魂骨，此时已经落入独孤博的手中，再难换回。

　　唐三缺乏一枚魂骨，补充战力。

　　大师信心十足，露出微笑。

　　“二者，参加魂师大赛还能增长见识。参考不同种敌人的攻伐手段，为以后的成长奠定基础。”

　　“更何况您现在带走小三，昊天锤武魂修炼难度想必不在小数……短时间内对小三的帮助，绝对没有参加此次盛事，进入实战，锻炼意志，来的进步更大。”

　　唐昊沉默不语，心中已然不在坚持。

　　“三者……是为了吾自己。”

　　大师却是仍恐天平上的砝码不够，干脆把自己也加了上去，他表情困苦，流露不甘。

　　“冕下当知晓，我今生所最骄傲之事，便是有了小三这么一个弟子。如今就要分别，实在是……”大师眸中铁血柔情，唐昊也为止动容，“若不能看到他名扬天才，与众天骄一同争锋，我这心里……”

　　场面奇异至极，这三十级的大师坐在座椅上侃侃而谈，而封号斗罗却始终立于原地，垂头从训。

　　大师面露恳求。

　　唐昊飞速权衡利弊，暗自思怵。

　　“现在吾身份除却大师，弗兰德等史莱克学院，尚有独孤博一人知晓。但此二方一者为小三老师，诚实可信。”

　　“另一方为封号斗罗，刚刚与我吐露心迹，换得魂骨，颇有信誉……当不会做出落井下石之事。”

　　“如此身份暴露的危机应当是没有的。”唐昊做出这样的判断。

　　但是他心中还有一个隐忧，于是又道：

　　“魂师大赛青年魂师天才云集影从，不胜枚举。虽然吾对犬子有十足信心，但说实在话……他年岁还是小了些，仅凭魂尊级别实力，如何杀出重围，摘得魂骨？”

　　“吾只怕机会渺茫，最终徒劳一场啊。”

　“冕下。吾对小三，以及小三所领导的史莱克七怪，有绝对的信心。”大师话音铿锵有劲，浑然不似一个五劳七伤的病患。

　　“更何况，还不是现在就要参赛。”

　　“距离初选尚有大半年，再加上选拔淘汰，应当尚有足足一年时间准备。按照这样时间安排，小三他们的魂力等级足够再进步一大截……”

　　“成功固然不错，但是失败了也同样没有坏处。”

　　听闻此话，唐昊亦是赞同颔首。

　　“那好吧，就依你所言，待得魂师大赛后，我在单独带领小三潜修……在这期间，大师，唐某还是希望小三他不知吾的存在，如何？”

　　大师自然满口答应。

　　可是作为一名合格的老师，不仅要在明面上对弟子把持绝对的信息，同时也要暗自表达出对弟子的担忧。

　　玉小刚加上压倒封号心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冕下，吾只怕最后小三怕不是还要被逼迫使用出昊天锤来，届时被他人认出的话……”

　　“无妨。”

　　唐昊自信一笑，露出自信的八颗因酗酒而发黄的牙齿。

　　“虽无法战众得胜，但是带着小三离开此地，当是没有问题的。”

　　玉小刚抚胸咳咳两声，随后自然笑道：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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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十万年魂兽就先再养一段时间吧。”

　　黑影刷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原本紧闭的格窗忽地再一次咣当作响。

　　冷风袭来，大师没有再去关注这份寒意，只把自己蜷缩在宽大座椅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