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客心自有绪(二)

洗漱完,张从宣也没急着下楼。

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半梦半醒之间,他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

最开始,其实起于一件小事。

从瑶寨回来后,给店员们放的月假还没结束,系统也还在更新。考虑到学生们的承受力,张从宣也没出门,在店里闷头待了几天后,他冷不丁想起之前西王母国的事情。

那时候,所有张家男性都受到影响,这事不得不说有点奇怪。

左右无事,他干脆托海洺送了条鸡冠蛇回来,准备研究下信息素之所以会起效的原因。

结果就出了点意外。

由于完美还原了九月雨林的湿热环境,那条鸡冠蛇不慎被误导,次日便进入了繁殖期。一大早打开玻璃,准备跟蛇聊会天的张从宣猝不及防,开箱便直接中了招。

潮闷的热瞬间卷土重来。

蛇养在自己房间,这种尴尬时候,张从宣也不想被人撞见,挣扎着爬起,冲进浴室就开始泡冷水。

不知过了多久,他模糊中,感觉有人出现在身边,不断呼喊询问。

张从宣勉强辨认出,是来送早餐的阿客。

“离开这……”他极力警告。

“是该离开了,”张海客并没有理解其意,自言自语着,将青年带出了凉水,“您怎么能泡在水里睡呢?水凉了会感冒的!”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异常所在。

张从宣又是庆幸,又是紧张,接受好意被扶回卧室之后,便催人快走。

然后,没过几秒,张海客便在外间发出一声惊呼。

等青年赶到现场,便看到对方正抓着蛇塞回玻璃箱,还嘀咕着什么“没盖紧”“差点让你跑了”之类的话。

回头看到自家老师,张海客还笑吟吟邀功。紧接着,他感觉有些热似的,抬手随意扯了扯衣领。

而见到此幕,张从宣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之后的事情……

想到此处,脑海里已经没了睡意,张从宣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那时候阿客的话,言犹在耳。

“……都是我的错,冒进草率,惹下如此大祸,”张海客低着头,几乎含泣哀求,“您会……因此生我的气吗?”

他鬓发被汗打湿了,比平时柔软不少,张从宣头晕目眩中闭上眼,把手落在上面,嗓音很轻:“不怪你的。”

“可是……”

方才冲动的学生还是诚恐诚惶,极力挽回。

“我,我犯了错,竟对您做出这样的事,着实万死难赎。不知该怎么……什么惩罚都可以,只要您不赶我走就好……”

他激动之下,愈发有些难以自控,张从宣不禁蹙眉,尝试开口安抚:“不会的,只是意外——”

忽然失了声。

张海客犹自不知,还在惊喜追问,得不到回答,又转而神色低落下去:“是我悖逆惹您生气。就算您因此讨厌我,疏离我,回避我……也是理所应当……”

嘴上如此说,可分明泪眼朦胧。

要是单看这一幕,张从宣平时一定会反思自己,但是……当下情景,他根本一句话不想说……

最后,青年也只是勉强挤出简短的承诺。

“不会、的。”

“——真的吗?”得到宽恕,张海客眼前一亮,几乎是大幅俯身,凑过来直接亲了一口青年的脸颊。

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抱着人,又黏黏糊糊地撒娇卖乖。

“对不起,老师……我以前没有跟别人……不知道刚刚有没有伤到您……”

现在才想起来吗,张从宣面无表情。

晚了。

但是另一个人不依不饶,反反复复地问,甚至还打算亲眼确认,他着实受不了,不得不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赶人走之后,才解脱般松口气。

这件事,张从宣虽然觉得很荒唐,但事关阿客声誉,再加上意外毕竟不能当真,他藏于心底,并没有泄露分毫。

两个人都是守得住秘密的人,跟阿客讲清楚利害,他相信也不会再有问题。

让风波匿于无形,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张从宣没想到的是,阿客虽然守口如瓶,可似乎心底里对此仍耿耿于怀,时常忍不住反复确认当日承诺的效力。

一开始只是口头询问。

后来,是牵手乃至拥抱才能缓解的心悸恐慌。

再过一段时间,连肢体接触都已经无法安抚。夜半时分,张从宣不得不一次次拉开门,接纳噩梦惊醒、整夜难眠的自家学生。

宽容没有底线,界限一退再退。

直到终有一日,连这样的自欺欺人都无以为继……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张海客轻快的声音,再一次在门外响起,跟平时一样贴心:“您醒了吗?我把早餐拿上来了,省得……”

轻吸口气,张从宣起身下地,提高音调回话。

“醒了,稍等。”

……

下楼的时候,张海客还有点遗憾。

青年拒绝了他的喂饭请求,并没好气地将他赶了出来:“……以前怎么不知,你是这么欲壑难填的人……一百年下来,铁杵居然还没磨成针吗?”

张海客心说,自己以前心里没人啊。

他又不重欲,忙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吃,哪有这多余心思,更不会天天来……可是,如今食髓知味,才知一百岁都是枉费。

真是甘堕温柔乡。

说起来,张海客也觉得,目前两人关系似乎进入了瓶颈期。这本不足为奇,可……老师那句话说的没错,他的确算得上贪得无厌。

说是欲壑难填也好,得寸进尺也罢。

张海客无法满足于如此便止步不前,他想要的,绝不仅是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夜半来客。

责任和愧疚,目前看来很有效,可这些情绪的保质期又能持续多久?老师不可能真的无休止容忍下去。等对方真正狠下心、乃至醒悟反悔、决意抽身的那天……

不,他绝不会坐等那一天的发生。

张海客不免又想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脸颊无声绷紧了——小哥目前似乎仍未察觉,其实什么都没做。可那个人,即使什么都不用做,已经足够老师牵肠挂肚。

这本是百年来毋庸置疑的现实。

作为师徒,作为晚来一步的二弟子,张海客本来接受良好。幼时还曾耍耍小手段争得老师关注,自从小哥成为族长后,他迅速接受了身份转换,甘居辅佐,别无他想。

他向来聪明,将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

但,自从那个意外之后……自从关系转变之后……张海客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幽怨不甘,嫉妒成性。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跟老师学习梵文时,他没少手抄佛经。可直至今日,似乎才明了其中含义。

步步往下,踏上最后一阶时,张海客望到另一边过来的张海楼,若有所思地顿住一刹,忽然嫣然而笑。

张海楼整个人被看得寒毛乍起。

“笑什么?”他皱着眉吐槽,“客仔,你最近真的奇奇怪怪,又打谁的坏主意呢?”

“呵呵。”张海客轻笑。

没计较师弟没大没小的随意称呼,他偏头认真反问:“哪里怪了?”

现在就很怪,张海楼心想。

他摸了摸下巴,严谨地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得出结论:“一股子骚气,跟那个孔雀开屏似的,这还不怪吗?”

张海客立马给了他一肘。

被避开了,他冷哼一声,倒是也没追着揍。毕竟张海楼嘴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比起这个,张海客现在更多心思在刚刚的灵感之上。

是啊,小哥在,老师始终心有顾忌。

既然如此,那只要……

……

两日后的早上,难得好好睡了一觉,张从宣神清气爽地下楼,便见到了一个意外到来的客人。

“方队长?”

这位可是京城的大忙人,听陈皮提过一嘴最近才升了职,怎么突然有空千里迢迢来杭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