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万物苏

惊蛰雷动万物苏,新苗初绽待笙歌

惊蛰这日,天刚蒙蒙亮,一声春雷便轰隆隆滚过桃林。起初像远处的鼓声,闷闷的,带着股蓄力的沉;不多时便近了,炸得窗棂嗡嗡作响,惊得院角的镇魂花抖落满身的残雪,露出底下嫩红的新芽,像无数只竖起的耳朵,在听这春天的宣告。

林羽正在菜畦里翻土,春雷过后的泥土带着股湿润的腥气,混着灵犀草的清苦香,吸一口,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熨帖过。他手里的锄头落得轻快,将冻土块敲得粉碎,露出黑油油的底土,里面还能看到去年埋下的灵犀草籽,胀鼓鼓的,眼看就要破壳而出。

“林羽哥!快来看!”小安的声音从院角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穿透雨后的湿意撞进耳畔。林羽直起身,只见少年蹲在镇魂花丛前,手里捏着片刚舒展的新叶,叶片边缘的锯齿还软乎乎的,沾着晶莹的水珠。“它们真的醒了!苏先生说,惊蛰一到,连草都要竖着耳朵听天的话呢。”

林羽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新叶,温润的触感像摸着婴儿的皮肤。“它们在等桃花开呢。”他望着玄清道长的坟头,无字木牌旁的积雪已化尽,露出青褐色的泥土,几株蒲公英正顶着毛茸茸的球,在风里轻轻摇晃,“等桃花开了,阿依的芦笙也就到了。”

“说到阿依,”李逸尘背着弓箭从外面回来,箭囊里插着支刚削好的竹箭,箭尾缠着靛蓝色的蜡染布——是他用阿依送的布料剪的,“方才在望海镇碰到商队的人,说阿依已经动身了,带着她阿爸做的芦笙,还有苗寨的新茶,估摸着三五日就能到。”

“真的?”林婉儿端着个竹筛从药房出来,里面晒着刚采的薄荷,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闻言,脚步不由得快了些,发间的银桃花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我得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去年给她做的桃花褥子,正好拿出来晒晒。”

“还用你说?”李逸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今早已经把厢房的窗纸换了新的,还在窗台上摆了盆兰草,阿依肯定喜欢。”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林羽,“我还把你藏在枕头下的那本《苗疆情歌》找出来了,等阿依来了,让她教我们唱……”

“李逸尘!”林婉儿的脸腾地红了,抓起竹筛里的薄荷就往他身上撒,“再胡说八道,就把你的腌鱼干都分给小安!”

薄荷的清凉混着少女的嗔怪,在雨后的空气里漫开,引得小安咯咯直笑。苏长风拄着拐杖从书房出来,看着院里的热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他手里拿着卷玄清道长的手札,封皮被雨水打湿了些,却更显得古朴温润。

“你们看这段。”苏长风指着其中一页,“道长说,‘惊蛰闻雷,万物有灵,此时种下的念想,最易生根发芽’。”他看向林羽,“前几日收到中都张校尉的信,说城隍庙学堂的孩子们,自发在院角种了片桃林,说是要像你们守护桃坞一样,守护中都的安宁。”

“那真好。”林羽望着中都的方向,仿佛能看到成片的桃树苗,在春风里舒展枝叶,“等秋天,我们寄些桃核过去,让他们种更多的桃树。”

午后,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不大,像牛毛似的,沾在身上凉丝丝的。李逸尘拉着小安在廊下练箭,用竹箭射挂在桂树枝上的铜钱,箭尾的蜡染布在风里飘得欢。小安的力气还小,拉不开弓,便拿着木剑在一旁比划,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林羽教他的剑诀。

林婉儿坐在窗前,缝补着给阿依准备的新帕子。帕子是用苗寨的蜡染布做的,靛蓝色的底上,她用金线绣了朵桃花,针脚细密,在雨雾中透着温柔的光。林羽坐在她对面,手里削着支木簪,簪头要雕成桃花的形状,是准备送给阿依的见面礼。

“你说,阿依会不会又长高了?”林婉儿忽然开口,针尖在布面上顿了顿,“去年见她时,才到我肩头,今年说不定就比我高了。”

“肯定会长高的。”林羽的刻刀在木头上流转,木屑簌簌落下,“苗寨的山水养人,你看她寄来的鱼干,比望海镇的都鲜美,可见日子过得好。”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依信里说,她阿爸给我们带了些沅江的奇石,能镇宅辟邪,等来了让她摆在玄清道长的坟前。”

雨打在窗棂上,沙沙的,像首温柔的曲子。灶房里飘来张婶炖的鸡汤香,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格外安心。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就着雨声读着手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春雨落在田埂上,润物无声。

傍晚时分,雨停了。天边挂起道彩虹,一头连着桃林的青山,一头搭在望海镇的方向,像座七彩的桥。李逸尘兴奋地拉着小安去追彩虹,两人的身影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跑远,笑声惊起几只躲在桃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进彩虹里,成了会飞的音符。

林羽和林婉儿站在廊下,望着那道彩虹。林婉儿的发间沾着片桃花瓣——是方才李逸尘打闹时不小心蹭上的,在夕阳下泛着粉白的光。“你看,”她指着彩虹的尽头,“阿依会不会从彩虹桥上走来?”

“或许会。”林羽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花瓣上,声音轻得像雨丝,“带着芦笙,带着苗寨的春风,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

灶房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在暮色里与彩虹交融,像幅流动的画。林羽知道,用不了几日,桃林里就会响起芦笙清亮的调子,阿依的银铃会随着笑声叮当作响,新茶的清香会混着桃花的甜,酿出属于这个春天的滋味。

而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念想,那些关于守护、关于陪伴、关于岁月绵长的期盼,也会像这惊蛰后的新苗,在春风里,在雨声中,悄悄扎根,慢慢生长,终有一日,会绽放出最绚烂的花。

夜色渐浓,桃林的蛙鸣渐渐响起,与远处的虫吟相和,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低低唱着序曲。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晕透过雨珠,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期待,温柔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