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被救回的少女

淤能碁吕岛。

中立国奥布联合首长国的核心地域之一,此刻却在战争的余波中静默。

岛屿的一角,坐落着由奥布国防军直接管理的医疗设施。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洁而略带刺激性的气味,与窗外海风送来的咸湿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宁静。

在一间朝向东面的单人病房里,那个被从战火中拯救出来的个体正蜷缩在床上。

病房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

纯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板、一张标准的医用病床,以及床头一个同样是金属质地的柜子。

唯一的色彩来自于窗外那片被切割成方块的、深邃的蓝色海面。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明亮的长方形,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床上的人穿着一身宽松的、洗得有些发白的住院服,朴素的棉质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尚未完全长成的纤细轮廓。

一头柔顺的黑茶色长发铺散在白色的枕头上,有几缕凌乱地贴在脸颊侧面。

她的名字是玛尤?飞鸟。

在几天前那场地狱般的“淤能碁吕岛防御战”中,她是为数不多的、被归类为“民间幸存者”的个体之一。

身体上的创伤并非致命。

左脚的复合性骨折被厚厚的石膏固定着,吊在床尾的牵引架上,传来一阵阵迟钝的、可以忍受的痛感。

身体的其他部位,那些被飞溅的碎石和木片划开的口子,在经过清创和包扎后,只剩下一些贴着纱布的擦伤。

从纯粹的医疗角度来看,她的身体状况正在稳定好转。

可以说,她足够幸运。

但这幸运是淬了毒的,锋利的边缘只割开了她一个人的命运。

「爸爸…妈妈…」

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呢喃从干涩的嘴唇间溢出。

这个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像是一片枯叶落在积水上,仅仅是重复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的双眼没有焦点地凝视着天花板上那盏熄灭的照明灯。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的视野里却填满了无法驱散的景象。

倒塌的、燃烧着余烬的巨大树木,粗壮的树干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倾轧下来。

父亲被压在

他的脸扭向自己,嘴巴张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是母亲。她的身体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扯,四肢以违反人体构造的角度扭曲着,散落在焦黑的泥土上,像一个被顽童摔坏的人偶。

鲜红的液体从那些破碎的地方涌出,浸染了她的连衣裙。

那幅光景,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印在她的视网膜内侧。

不需要闭上眼睛,只要呼吸稍微停滞一瞬,那画面就会无比清晰地覆盖她眼前的一切。

「哥哥…!」

这个名字让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丝可见的反应。

一直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蜷曲起来。

那个总是把她护在身后的温柔兄长。

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冲天的烟尘和火光里。

至今,官方的通报上,他的名字后面依然是“下落不明”这个冰冷的词汇。

尽管她年纪不大,但她的头脑异常清晰地运作着。

她明白“下落不明”在那种状况下真正意味着什么。

哥哥生还的可能性,就像是在风暴中试图点燃一根火柴,微乎其微。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露出了空无一物的现实。

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

「呜呜…啊啊啊…!」

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碍。

她猛地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棉被,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细密的痛楚,但这疼痛与内心的空洞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冰凉的眼泪贴在滚烫的脸颊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被那台巨大的、赤红色的ms——后来她知道那台机体叫“烈火高达”——从废墟中救出以来,自从被一位名叫鸟田的、神情严肃的军人带到这个安全的地方以来,这样的崩溃已经发生过好几次。

住进这间只有自己的病房后,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或无人的午后,她都会这样独自一人哭泣。

只有在鸟田先生每天例行公事般前来探望的时候,她才会强迫自己停下来。

她会挺直背脊,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对方关于身体状况的询问。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但她知道,自己红肿的眼眶和沙哑的嗓音,一定没能骗过那个沉默寡言的军人。

他只是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不行…得快点停止哭泣…」

玛尤用尽力气,将自己从那令人窒息的悲伤中拔出来。

她小声地对自己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用住院服宽大的袖口用力擦拭着湿漉漉的脸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娇嫩的皮肤,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但这刺痛感反而让她清醒了一些。

马上就要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了。

是她自己主动向鸟田先生提出的请求。她想当面向那位救了自己的人道谢。

那个在绝望的火海中,如神明般降临的红色巨人,以及驾驶它的那个人。

鸟田先生答应了她的请求,并告知她,对方今天下午会来这间病房。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她不能用这样一张狼狈的脸去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必须把所有哭过的痕迹都藏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支撑着床沿,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将那只打了石膏的左脚从牵引架上解脱下来,慢慢地放到床下。

然后,她伸出手,拿起了静静靠在床头柜旁的丁字拐。

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手心传来。她依靠着拐杖的支撑,单脚站立起来,一步一步地、缓慢而笨拙地跳向房间角落里的那个小小的洗脸台。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又红又肿,头发凌乱不堪。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流出,发出的声响填满了整个房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