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一丝冷意

第339章 一丝冷意

皮若愚推门进来,靴底还沾有外头的黄土。

他手里捏着一封才拆封不久、边角还带着褶皱的电报,递到长官的桌案前:“长官,这是阎长官刚从太原发来的急电。”

苏耀阳接过纸张,扫了一眼后轻哼了一声:“这个阎老西啊还是改不了用人时捧到天上,不用人的时候就象抹布一样扔到一边的吝啬性子。”

皮若愚抬手揉了揉鼻梁,神色带着几分无奈:“您又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若是有一天他殷勤得给咱们雪中送炭,那才得掂量掂量,是不是炭里掺了硫。”

苏耀阳闻言,忍不住轻声笑出,嗓音透着几分对这种“老江湖”的讥刺:“这倒也是。”

他又俯下身,将电报平摊在面前的地图桌上,手指沿着墨迹再扫了一遍。电文的末尾,是阎锡山的委婉恳求——飞行大队继续出动,对27师团施加压力,延缓他们的行军速度。

而在苏耀阳眼里,更吸引注意的,是附加在电文后的空军战果简报。

那份由空中侦察机带回的评估,让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涌出一丝笑意这次的轰炸的成果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此次轰炸,27师团的人员伤亡至少超过三千人,且这是初步统计,那些失踪人员还没被清点完全。

至于物资的损失就更惊人了吗,光是被炸毁、焚烧殆尽的汽车超过三四百辆,这意味着他们的辎重运输与机械化机动几乎断了一条腿。

上千匹骡马横尸路边、林间,有的肢体扭曲,有的焦皮尚在冒烟。

要知道,那些牲畜不仅是牵引力,更是他们在这种山地环境下保持机动的关键。

苏耀阳俯身,用指节轻叩地图上蓝色的27师团标志,眼神微微眯起。

按照这样的攻击速度,只要再来一次同等规模的空袭,27师团就算不全军复没,也必将彻底瘫痪在忻口以北的道路上届时,连撤退都是奢望,只能被动化作任他宰割的猎物。

忻口西北方向,临时构筑的八路军前沿指挥部被一大片黄褐色的伪装网严严实实复盖,网角用麻绳固定在几棵低矮山槐上,伪装成一片不起眼的杂木林。

左副参谋长站在最靠前的一道沙石掩体后,身着已经被风沙磨得发白的棉军装,额头的细纹在今天显得格外紧绷。

他平日里那副总带笑意、语声平和的脸,此刻已经收敛起来,唇线紧压,目光通过双筒望远镜,锁定在数公里外的忻口北口一带。

那里,地面烟尘盈天,隐约能看见日军废弃的车辆残骸,以及被炮火炸成坑洼的道路。

几名参谋跟在他身后,泥脚踩在浮土上发出轻微黏连声,却没有人开口。

每个人的脸色都凝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灰,因为消息再怎么粉饰,也挡不住这两天的战况变量巨大:

八路129师与晋绥军61军原本对忻口一带的日军第四师团展开了猛攻,经过一个星期的攻击,已经只看令了忻口一带不少的日军阵地,正稳步向前推进。

但就在昨天傍晚突然传来噩耗,晋绥军83军在雁门关外围被27师团撕开防线,全线溃退。

这个缺口让27师团得以摆脱正面阻击,沿山道向西南急行,半天时间就逼近他们的右翼后方。

若是被27师团绕到背后切断道路,而正面的第四师团同时从东南压上,那么129师与61军的防御阵地将变成一个合围圈,“插翅难飞”便不是形容,而是可能在一天之内变为尸山血海。

在危机骤然压顶的会议上,一些参谋建议连夜西撤,保全主力。

但这个动议刚提出来就被左副参谋长给否决了,这时候撤退,不仅敌军会紧追不舍,而且正面的第四师团也会立即察觉空隙,立刻前出贴过来缠住他们。

那不是保存实力的撤退,而是陷入两面夹击的溃逃。

幸而在今天上午,局面出现了转折。

总部传来消息,山西民团出动了两个飞行大队,使用了集束炸弹与燃烧弹对行军状态的27师团展开了猛烈空袭,无数集束炸弹和高爆弹直接砸向27师团行军纵列。

这场轰炸轰炸不仅给27师团造成了数千人的伤亡,连带着成百上千的汽车、辎重车、骡马都被烧得只剩残架,这也导致日

军赖以推进的血脉补给线,在瞬间被剪断。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全都松了口气。

更好的消息也传了过来,阎锡山已调动晋绥骑兵第1军连夜北上,打算在忻口北翼与他们会师,合力牵制27师团。

但左副参谋长清楚,这些缓解只是暂时的,军人出身的直觉告诉他,不能把所有希望压在一支同床异梦的友军身上。!幻,想!姬· ¢最*新`章?节*更~新¨快·

晋绥军是友军,但不是直属部队。

援军未到之前,一切都是假设;援军到了,就一定能全力投入战斗吗?

这种担心,任何一个经历过国共合作的人,心里都明白答案。

晋绥军的拖拉、尤豫不决和迟疑不定,跟明末时期的关宁铁骑实在太相似了,那是出了名的卖队友,他得是多蠢才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们身上啊。

忻口南侧的八路军前沿阵地上,秋风卷着硝烟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未散尽的火药味,贴着左副参谋长面前的沙袋呼呼灌入。

他收回望远镜,眉头仍然紧锁。

正面第四师团的火力压制一刻不停,己方阵地几乎连夜都没消停过。

一场大战打下来,他的神经就象一根绷到极限的弦,129师的主力眼下全部投入到对第四师团的供给上,别说抽兵回防,就连替换前方伤员的预备队都在捉襟见肘。

即便他心中明白后方的风险,可现实就是这个“后手”压根没有兵可派。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走向埋在沙幕内的野战通信台,掀开厚重的防尘帆布,俯身对报务员低声吩咐:“发电,给总部。

很快,一封求援的电报就发了出去。

摇人嘛不丢人,左副参谋长心里自嘲的想。

可电报发出之后,他又重新走回阵口,穿着沾满尘土的军鞋踩在壕沟边缘,望着对侧日军阵地发呆。心底翻腾着一种压抑。

传言中被冠以“软蛋”之名的第四师团,并没有表现出半分软弱。

火炮调度精准,步兵推进干脆,每一次交锋都换来己方不菲的代价。

事实上,怀着这种疑惑和惊诧的,并不止他一人。

忻口西翼,独立团的战壕。

李云龙一屁股坐在被炮震得晃动的壕沟内,脱下帽子猛地甩在一旁,脸上的烟尘与汗水混成一条条泥痕:“老赵,之前是哪条王八羔子放的屁,说第四师团是大坂商贩改编的软蛋部队?

你看看我们团这些天打下来的伤亡,都快顶上一个营了!

照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多久,老子就要成光杆司令了!”

赵刚正弯着腰在掩体内检查战壕的情况,脸色同样难看的他冷笑着回怼:“老李,你他娘的冲我嚷什么?老子又不是第四师团长,是我下令第四师团反击的吗?”

他抬头迎着李云龙满是火气的目光,眼里的目光同样不悦:“再说了,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软弱上,这他娘的才是最蠢的!你也是一名老兵了,难不成还让老子重新教你一遍军事常识?”

壕沟上方,第四师团的重机枪又一次喷吐出耀眼的火舌,子弹呼啸着掠过头顶打在泥壁上,崩落下土块与石屑。

火光随着东侧沟道的炮口闪电般亮起,李云龙咬紧了牙,往弹药箱里狠狠一抓,把一梭新弹啪地压进驳壳枪的弹仓里。

中日双方数万大军如同蝼蚁般,窝在战壕里平明的对射着。天上的烈日也在拼命的散发着热量,这也更增加了战斗的难度。

孟县机场象一块散发着热浪的巨大钢铁烤盘,烈日毫不留情地将整片停机坪炙烤得发白,热气扭曲了跑道的空气。

空气中混杂着汽油、润滑油、热金属与晒得焦黄的草皮气味,弥漫在每一次呼吸里。

停机坪上,一排排p-51“野马”战斗机与sbd俯冲轰炸机静静伫立着,机身银光闪铄,仿佛每一面蒙皮都烫得可以直接煎蛋。

机翼下悬挂着闪着金属冷光的炸弹,螺旋桨叶间偶尔反射出锐利的阳光,让人不敢直视。

跑道周围,是一顶顶草绿色的巨大军用帐篷。

不过四壁早被拆掉,换成四面透风的简易棚架,让热浪至少有个流动的信道。

但即便如此,帐篷里的飞行员依旧热得象一群奄奄一息的猫,浑身湿漉漉。

一名剃着平头、胸膛宽阔的飞行员猛灌下一壶凉水,抹了抹被汗水淌湿的下巴,破口大骂:“他娘的,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帐篷里顿时有几声笑骂附和,可谁都懒得动弹。

大多数飞行员早就褪下厚重的

飞行服,只穿着背心甚至光着上身,皮肤被晒得泛着小麦色,躺在单薄的行军床上喘息。。

在帐篷的阴影里,他们懒懒翻身时,阳光扫过床下的枪托油光,映得金属卡笋闪闪发亮。

有人用半干的毛巾盖着头,露出鼻头与嘴巴透气,浑身散发着一股热熟了的金属与汗味的混合感。

可到了跑道上,另一番景象。

地勤兵们象是灼热空坪上的一群忙碌工蚁,顶着毒日头弯腰穿梭在银灰色机腹与起落架之间。

有人蹲在机首旁撬开发动机检修盖,手套一碰发动机外壳便传来灼人温度,他丝毫不敢懈迨——接着补充冷却液,用铜漏斗小心倒入,留意每一次咕嘟声。。

绿军衫在阳光下湿透紧贴在背上,风一吹立刻泛起大片白色盐迹。这样的循环,从上午到正午,已经往返了不知多少次。

额头的毛巾早已湿透,肩上的背带磨红了皮肤,却没人喊一声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长官下令,空场上的这些野马和俯冲机,就要升空迎敌。

而在远处指挥台的阴影下,程如风正戴着飞行帽,手指夹着一支点燃到一半的香烟,安静地注视着这些忙碌的身影,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了一层薄金。

他知道,这个火炉般的午后,是即将到来的第二轮空袭前短暂而唯一的平静。

机场南侧的作战大棚外,宋少杰推开帆布门,迎面便是铺天盖地的热浪。

灸热的光芒刺得他不得不微眯眼睛,鼻腔里灌入夹杂着汽油味、机油味和焦热跑道气味的空气。

他的后背湿得象是刚捞起来的湿布,可胸腔里那股凉意却怎么也挥不掉。

不是因为这鬼天气不够热,而是因为心底那道阴影在一步步扩大。

昨天,他和陆广标率飞行大队出动,对着27师团的行军纵列倾泻着燃烧弹与机枪弹雨。

那是一次大规模、毫无悬念的屠杀式空袭,日军的27师团被炸得血肉横飞、车辆燃烧成一条条火蛇,腾起的黑烟在战地上空凝成厚厚的一团,连阳光都照不透。

那一回,日军地面部队除了仓皇疏散,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宋少杰甚至在俯冲最后一轮拉机时,看清楚了日军乱作一团的滑稽身影与惊恐的白眼。

然而这一切的馀温尚未散去,今晨送来的情报却象一盆凉水迎头泼下。

侦察机确认,27师团已经重新整队恢复行动,而且更让他紧张的是,日军已为其投入了空中掩护,日本陆军航空兵的战斗机与侦察机开始在其上空巡航。

这意味着,如果再去执行轰炸任务,对方绝不会象昨日那样任人宰割,等着他们的,必然是以逸待劳、油料充足、弹膛已满的零战中队。

宋少杰想到了传闻中零式那变态的机动半径、犀利的爬升速度,以及他们对待被击落敌机飞行员的残酷,心口在这一瞬间明显地猛跳了一下,他甚至能清淅感觉到血液裹挟着肾上腺素在耳膜深处轰鸣。

他仰起头看着那片无垠而炽白的天空,咽了口唾沫,只感到就连吸入肺部的空气都带着一丝冷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