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韶华杯倾风和雨

第309章 谁在烧火

立冬日的晨光刚爬上老屋檐,沈星河就被院外的动静闹醒了。

他掀开窗纸,见周小海正踮脚往院门上贴红纸,歪歪扭扭写着“代煮轮值·今日赵周”,发梢沾着露水,像只扑棱棱的麻雀。

“哥!”周小海仰头瞧见他,举着浆糊刷晃了晃,“赵师傅在灶房擦锅呢,说要把锅底油垢都刮干净!”

沈星河套上旧夹袄下楼,迎面撞上沈建国端着搪瓷缸出来,缸里飘着片晒干的茉莉花——这是他最近新学的养生法子。

老爷子盯着院门上的红纸,眉头拧成个结:“赵师傅手抖得厉害,小海那毛头小子又猴急,今儿这灶火……”

“爸,您看这个。”沈星河从怀里摸出块新削的竹牌,青竹还泛着潮气,上面用小刀刻着“三亮三暗”四个小字,“妈教过我,火头要像喘气,亮得急了压把柴,暗得沉了拨拨灰。竹牌挂灶壁上,谁掌火都能看。”

沈建国接过竹牌,指腹蹭过刻痕:“你妈当年总说,烧火不是力气活,是交心。”他声音轻得像飘在茶水上的茉莉,末了把竹牌往沈星河手里一塞,“挂吧,我去帮赵师傅搬柴火。”

灶房里已经飘起松枝的香气。

赵师傅蹲在柴堆旁,正把劈好的木柴码成小塔,手抖得厉害,木柴总码不整齐。

周小海蹲在他旁边,有样学样地码,却把木柴码成了歪塔,见沈星河进来,咧嘴笑:“沈哥你看,我和赵爷爷比赛呢!”

“小海,把粗柴放底下,细枝搭上面。”沈星河弯腰帮着调整,“赵叔,您记不记得我妈说,松枝要留两片叶子,烧起来有松香,汤里会浮层油花儿?”

赵师傅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摸出块蓝布擦眼睛:“记得,你妈当年给我家小慧熬药,就这么烧的。”他抓起把带叶的松枝塞进灶膛,火星“噼啪”炸开,裹着松脂香窜起来。

沈星河退到院外廊下,手里捧着林夏刚沏的茶。

茶是陈阿婆给的黄豆磨的,带着股清甜的豆腥气。

他望着灶房里晃动的人影——周小海踮脚添柴,赵师傅弓着背拨火,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像株歪脖子树。

“看什么呢?”林夏抱着个硬壳本子过来,封皮是深褐色的粗布,“火印签到簿,每户掌灶后用炭笔留个名,我设计的。”她翻开第一页,最上面是周小海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周小海”。

下面压着道更粗的炭痕,是赵师傅补的,“赵长山”三个字横平竖直,倒比年轻人的还稳当。

沈星河伸手摸那炭痕,指尖沾了黑:“像不像火苗?”

“本来就是。”林夏合上书页,“火要烧得久,得有人不断添柴;日子要暖,得有人愿意留名。”

院角突然传来响动,陈阿婆拄着拐进来,怀里抱着个蓝花布包。

“小沈啊,”她把布包往灶台上一放,露出半袋新磨的黄豆,“我想……想今儿跟你学烧火。”

沈星河刚要接,林夏轻轻拽了拽他衣角。

他忽然想起前日陈阿婆说的话——她闺女在南方打工,寄黄豆时附了张照片,背景是栋贴着瓷砖的新楼。

老人摸着照片说:“闺女说那边家家有煤气灶,没人烧柴火了。”

“阿婆,我不教,我陪您听。”沈星河搬了个小马扎放在灶边,“您把耳朵贴这砖墙上,听水沸的声音。”

陈阿婆半信半疑地坐下,把耳朵贴在青砖墙。

灶膛里的火“呼呼”响着,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咕嘟咕嘟”的声音顺着砖墙传过来,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老人的眼角慢慢湿了,皱纹里浸着水光:“像,像我闺女小时候……她五岁岁数,非说要给我煮鸡蛋,水烧得太急,把锅都烧糊了。”

傍晚收灶时,陈阿婆坚持要自己收拾。

她颤巍巍地把最后一把柴推进灶膛,火光照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暖了:“小沈,明儿我让闺女往家寄点松枝,咱这灶火,得有松香才对味儿。”

第三日晌午,林夏抱着“柴火账本”去社区管委会。

沈星河翻到末页,拿铅笔在空白处画了幅简笔画——老灶的轮廓里,细线条像根须似的延伸出去,穿过各家的门窗。

他想了想,在旁边写:“火无主,人即是薪。”

“这字儿倒像你妈写的。”背后传来沈建国的声音。

老爷子手里捏着张纸条,边角卷着,“我刚收拾抽屉,翻出你妈当年的菜谱,夹着这个。”

沈星河接过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从前我嫌你妈总为别人忙,如今才懂,灶火亮着,家才没散。”他抬头,见父亲正弯腰整理柴堆,背比去年更驼了,却把柴码得整整齐齐,像当年在车间码零件。

夜渐深,沈星河在灶台上擦最后一只碗。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玻璃板下的纸条上。

他刚要收碗,突然感觉手底下湿了片——灶台边的青砖缝里,正渗出细细的水线,沿着砖缝爬向墙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渗水的砖,凉意顺着指节往上爬。

院外的风突然大了,檐下的铜铃“叮当”响成一片,邻家的烟囱里升起缕灰烟,慢悠悠飘向月亮,像条扯不断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