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韶华杯倾风和雨

第317章 火不挑人

第二日清晨,沈星河踩着青石板去巷口买豆浆,远远便听见巷尾传来木凳挪动的声响。

他抬头望过去,新挂的蓝布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男人弯腰搬电脑包的身影——是昨夜那对年轻夫妻。

"小周啊,灶房在后院,柴堆在西墙根。"王婶端着搪瓷盆从井台过来,指了指老槐树下的灰砖矮房,"咱们这巷子有'换柴制',用手艺换柴火,昨儿你说会教孩子编程,我让阿婆记上了,今早该给你们送'知识柴'。"

"知识柴?"女人提着画筒转身,马尾辫上的木簪晃了晃,"是...用知识换的柴?"

"可不是。"王婶笑着往灶房走,"去年大学生教孙子背古诗,换了半车松枝;赵师傅修了三回路灯,换了捆硬杂木。

你们教孩子们做网页,该是桐木——耐烧,烟又轻。"

沈星河买完豆浆往回走时,正瞧见那男人蹲在灶前。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手指在键盘上敲惯了,此刻捏着根柴枝却发颤。

火柴"嗤"地窜起,他忙把柴凑过去,火星刚舔到树皮就灭了,反复三次,锅底已经糊了层黑灰。

"姐姐你看,他把柴摆成'井'字!"周小海带着几个孩子扒着篱笆笑,"我爷爷说要'三叠式',中间留空才通气!"

"笑什么笑!"男人猛地站起来,柴堆被踢得散了满地,"什么破规矩,用打火机都比这利索!"

女人慌忙蹲下捡柴,发梢扫过地面:"阿诚,别急..."

"怎么能不急?"男人脖颈涨红,"我妈在老家用天然气,半小时能炒四个菜。

这破灶,连火都点不着!"

沈星河放下豆浆碗,蹲下身捡起一根湿柴。

柴枝还沾着晨露,他摸出袖炉——那是林夏用老铜墨盒改的,里头总煨着炭,"柴是好桐木,就是潮了。"他把湿柴塞进炉口,"火要认人,得先认它的脾气。"

"你谁啊?"男人梗着脖子。

"住东头第三间,姓沈。"沈星河把烘干的柴递过去,"试试'三叠式',最底下两根平行,中间两根十字压上,最上面斜着搭。"

男人没接,女人却伸手接了,指尖触到柴时轻轻抖了下:"谢谢。"

"星河!"林夏从院门口跑过来,手里攥着半本旧笔记本,"他们这样乱试,万一烧了灶棚怎么办?

要不设个掌灶资格测试?"

沈星河抬头看她。

林夏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眼睛里是他熟悉的认真——她总怕珍贵的东西被破坏,就像去年有人要拆老墙,她熬了三夜画修复图。

"火又不是锁,哪能配钥匙?"他把豆浆递给林夏,"你记不记得陈阿婆说过?

她小时候偷学做饭,把锅烧穿了三个,她爷爷没骂,只说'火要见错,人才长性'。"

林夏抿了抿嘴,低头在本子上画了个叉。

之后三日,沈星河每日天没亮就起来。

他在年轻夫妻门口放只粗陶碗,碗里盛着清水,水面漂根松针——松针尖儿指的方向,是当日最干燥的柴堆位置。

周小海也搬着小板凳坐过去,用树枝在地上画:"看这纹路,深的是向阳面,干得透;浅的背阴,得晒半天。"

第三日傍晚,灶膛里终于窜起了火苗。

女人掀开锅盖时,米饭边缘焦得发黑,她突然捂住嘴,眼泪砸在锅沿上:"我妈...我妈以前总说'火候过了才香',可她走得早,我再没烧过这样的饭。"

"不打紧。"赵师傅端着青瓷碟从巷口过来,碟里是酱豆腐,"焦饭拌这个,我小时候能吃两大碗。"

男人站在妻子身后,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却悄悄把脚边的碎柴捡进筐里。

沈建国是第五天插手的。

那日清晨,男人蹲在井台边搓手,指尖冻得发红——梅雨季的井水凉得刺骨。

老人扛着个铁皮桶过来,"哐当"一声放在男人脚边:"温水,洗把手。"

"洗...手?"

"你妈没教你?"沈建国背着手往回走,"手冷的人点不着心火。"

男人盯着水面晃荡的波纹,忽然笑了。

他捧起水浇在手上,水珠顺着指缝滴进桶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当晚清渠时,男人的手被碎石划破了。

林夏要拿创可贴,他却摆了摆手:"不碍事。"清完最后一段沟渠,他路过巷口的"火钉"界碑——那是块刻着火焰纹的青石板,不知哪日被风吹歪了。

他蹲下身,用袖子擦净碑上的泥,轻轻扶正。

第七日,"试火周"最后一班轮到这对夫妻。

天公不作美,雨丝斜斜打在灶棚的油布上,灶膛里的火忽明忽暗。

孩子们缩在屋檐下,王婶攥着把伞犹豫要不要送过去。

"别去。"沈星河拦住她。

只见男人半蹲着控风门,女人踮脚添干柴。

雨水顺着油布滴在男人后颈,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专注地调整着风门角度;女人的画筒靠在墙根,发梢沾了水,贴在脸上,却仍仔细挑着柴的干湿。

"呼——"

火苗"腾"地窜高,映得两人脸上都是暖光。

林夏轻轻叹了口气:"你看,他们烧的不是饭,是愿意低头的勇气。"

沈星河没说话,袖中手机突然震动。

他摸出来,屏幕上是条三年前的草稿短信,发送时间仍显示"未来"。

他关掉屏幕,走到院角,把手机塞进陶盆的裂缝里——那陶盆是母亲生前腌咸菜用的,裂了道缝,他却一直留着。

"咔嗒"。

手机陷进裂缝,像颗被埋下的种子。

夜渐深时,沈星河在廊下收晾着的衣服。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竹杖点地声,一下,两下,很慢,很轻。

他抬头望过去,巷尾吴伯的院门虚掩着,月光漏进去,照见门内倚着的竹杖,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