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火种是颗钉
林夏的木簪在晨光里闪了闪,她蹲在界碑前的动作顿了又顿。
泥地上那半枚鞋印还带着晨露的凉,可此刻更凉的是她指尖——界碑歪倒在泥坑里,嵌着铁环的那面重重压进湿土,像被谁狠狠按进地心。
\"夏夏姐!\"周小海的跑跳声撞碎了巷子里的静,他抱着个搪瓷缸刹在界碑旁,\"我给你带了新熬的豆汁儿......这是咋了?\"
林夏没接豆汁儿,伸手去扶界碑。
泥里的界碑沉得反常,她额角沁出细汗,指甲缝里全是泥。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王婶端着筛子的手一抖,晒的干菜\"哗啦\"撒了半地:\"这不是昨儿刚立的碑?\"刘叔拎着煤铲凑过来,铲尖戳了戳界碑底座松脱的石基:\"像是被撬的,石头缝里还有铁凿子印子。\"
\"看监控!\"林夏突然直起腰,发梢的石榴花被她甩到肩后。
她记得前天刚在巷口老槐树上装了个旧摄像头,说是防野猫偷鱼,没想到真用上了。
监控室挤得像煮饺子。
周小海踮着脚拨弄老式录像机,磁带\"滋啦\"响着吐出画面:月到中天时,一个裹着蓝布衫的身影摸进巷子。
他在界碑前蹲了十分钟,手在石基上按了又按,有两次都举起了凿子,又重重放下,最后猛一咬牙撬了两下,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腌菜坛。
\"这谁啊?\"王婶凑近屏幕,\"瞧这身形......像老李家那口子?\"
沈星河没说话。
他的目光钉在画面右下角——路灯照出半只沾着机油的劳保靴,鞋跟磨得发亮,前掌有道月牙形补丁。
那是巷尾修车铺老李的靴子,他上周帮沈建国修三轮车时,沈星河蹲在旁边递扳手,亲眼见老李脱鞋时露出那道补丁,还笑说\"比我闺女的绣花鞋金贵\"。
\"都散了吧。\"沈星河突然关了录像机,\"许是哪家孩子调皮。\"他转身时撞翻了条凳,林夏眼疾手快扶住,却触到他掌心的薄茧——他握得太紧了。
当晚,沈星河蹲在灶前拨弄煤球。
火星子蹦到他手背上,他却望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出了神。
老李的女儿小慧他见过,瘦得像根芦苇,每次来借醋都捂着喉咙小口喘气。
老李总说\"丫头嗓子发炎\",可沈星河知道,那是食道癌早期的吞咽困难——他前世在医院陪护母亲时,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
\"哥,周小海来了。\"妹妹端着碗醪糟进来,\"说你让他带的话传到了。\"
沈星河捏着碗沿,醪糟的甜香漫上来。
他想起老李蹲在修车摊吃冷馒头的模样,想起自己刚重生时,父亲蹲在楼道里喝闷酒的背影——有些刺扎在心里,得用软刀子拔。
第二日天刚亮,井边的老柳树还挂着露水。
沈星河提着陶壶走过去时,老李正低头修自行车,油污在他指缝里结了黑痂。\"李叔。\"他把陶壶往老李脚边一放,\"我妈说,米得用石磨慢慢碾,熬出的糊才软乎。\"
老李抬头,壶盖掀开的刹那,米香裹着桂花味涌出来。
他喉结动了动,粗糙的手指蹭过壶身的温度,突然抓起壶嘴就灌。
米糊糊顺着他下巴往下淌,打湿了蓝布衫前襟。\"我娘走前......\"他突然哽住,声音像生锈的链条,\"就想吃口热乎的。
你们那灶上的火......太亮了。\"他抹了把脸,\"照得我这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搁。\"
沈星河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补胎工具。\"我爸下岗那会儿,天天蹲楼道喝二锅头。\"他说,\"后来我让他承包校办工厂,他骂我'臭小子懂个屁',可给学生做课桌时,他把每个榫头都磨了三遍——他是怕,怕这双手真成了废铁。\"
老李的手抖了抖,壶底磕在青石板上。\"我当锅炉工那会儿,能把炉膛烧得比月亮还亮。\"他轻声说,\"下岗那天,我把工牌扔进了炉灰坑。\"
\"所以你想推了界碑?\"沈星河没看他,盯着自己沾着米糊的指尖,\"怕这火太亮,照出你心里的窟窿?\"
老李突然站起来,劳保靴碾得青石板\"吱呀\"响。\"我就是......\"他抓起沈星河带来的小凿子,\"我就是想自己也点一盏!\"
三日后的清晨,老巷飘着铁砧的清响。
老李蹲在修车摊前,面前摆着一排粗朴的铁钉,正面是火焰形状的刻痕,背面还带着未干的姓名缩写。
沈建国第一个挤过来,他接过铁钉时,指腹蹭过那道火焰,像在摸什么活物。\"我不钉门框。\"他说,转身往老屋走。
沈星河跟着过去,看见父亲站在灶棚下。
老梁上七道刻痕深浅不一,最浅的那道是去年漏雨时补的。
沈建国举起铁钉,锤子落下时,他的手稳得像年轻时打家具的模样。\"这梁撑过七场大暴雨。\"他低声说,\"每场雨前,你奶奶都要在梁上钉根钉——她说,家火要有人守,守火的人,得先把自己钉死在这儿。\"
当晚暴雨倾盆。
沈星河披着油布巡巷,积水漫过他的胶鞋。
走到巷尾时,他突然停住——老李家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灶台上架着口小锅,锅盖缝隙里飘出的米香混着雨气,甜得人心尖发颤。
他摸出随身带的竹筒,轻轻放在老李门槛上。
那是他用毛竹削的\"声音分流器\",能把雨声引到瓦檐下,不让滴答声吵着睡觉。
次日清晨,王婶开门时,脚边多了个温热的饭盒。
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昨夜值班,正常\",是周小海的笔迹。
刘叔的门缝里也塞着饭盒,标签是林夏的娟秀小字。
最东头陈阿婆家的饭盒底浮着粒焦米——只有守了三十年灶的老把式,才知道火候过一分,米芯儿会焦成颗红痣。
\"星河,仓库该收拾了。\"林夏抱着扫帚过来,发梢还滴着雨水,\"昨儿雨大,墙角堆的旧物都潮了。\"她转身时,沈星河看见她裤脚沾着泥——是仓库地面的老泥,混着铁锈味。
林夏没注意到,沈星河望着她背影时,目光掠过仓库半开的木门。
门后摞着几口铁锅,最上面那口的影子里,有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像道没愈合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