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韶华杯倾风和雨

第281章 老沈烧饭,不讲道理

裤袋里的震动又响了三声,沈星河才摸出手机。

屏幕上"镇西社区服务中心"的来电显示被晨光照得发亮,他拇指在接听键上顿了顿——上回接到这种电话,还是母亲刚做完乳腺癌手术时社区来送慰问品。

"沈先生吗?"接通后是个年轻女声,带着点喘气,"我是社区小刘,您父亲沈建国师傅...他把养老院小厨房承包了。"

"承包?"沈星河脚步顿在青石板上,晨雾里飘来若有似无的饭香,"不是说他最近在教老人编花绳?"

"一开始是编花绳,可上周突然说要开灶。"小刘语速加快,"每天就做一顿饭,专做90年代厂矿食堂的老菜,白菜炖粉条、萝卜炖豆腐,连火候都要复刻。

刚开始没几个人去吃,直到前天张大爷尝了口白菜汤,蹲在灶台边哭了半小时,说像极了86年车间加班后,您爸给他留的那碗热汤。"

沈星河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整理父亲旧物时,翻出本油乎乎的笔记本,扉页写着"厂矿食堂菜谱1985-1997",边角全是锅灰蹭的印子——那是父亲在国营机械厂当炊事员时的宝贝,后来下岗那天,他把本子扔进了火炉。

"现在每天开饭,老工人们排着队来。"小刘的声音里带了笑,"李奶奶拄着拐走两公里,就为喝口您爸熬的玉米面糊糊。

他们说,这哪是吃饭,是补一场迟到三十年的团圆饭。"

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滑,沈星河攥着手机的手有些发颤。

他想起重生前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重症监护室。

老人插着呼吸管,却用手指在他手背上划拉,划的是"饭"字——那时他正忙着谈并购案,只当是老人说胡话。

"我现在过去。"他声音哑得厉害,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鞋跟叩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响。

养老院在镇北的老巷子里,红砖墙爬满常春藤。

沈星河把车停在院外槐树下时,正听见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锅铲声。

他绕到后窗,透过蒙着油星的玻璃,看见父亲系着条藏青围裙——那是90年代机械厂发的"先进生产者"奖励,胸口的金色字迹已经褪成淡金色。

老人背有些佝偻,却把铁勺握得很稳。

他舀起一勺白菜汤,先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轻轻吹凉,这才倒进张大爷的碗里。"建国你手艺没退步!"张大爷举着碗直乐,"当年我偷你半块豆腐,你追着我绕了三个车间。"

"那是你馋。"沈建国低头搅着锅,嘴角却往上翘,"现在这锅啊,比当年还灵。"他用铁铲敲了敲锅底,"上回王婶说汤里少点姜味,第二天它就自己冒姜香。"

老人们哄笑起来,沈星河的视线却凝在父亲的手上。

那双手背布满老年斑,指甲缝里还沾着洗不净的锅灰——前世父亲酗酒那几年,这双手砸过锅,摔过碗,最后在交通事故里被方向盘碾碎。

此刻它们正稳稳托着汤勺,像在托着什么比命还重的东西。

"小沈来啦?"张大爷眼尖,隔着窗户招起手。

沈建国猛地转身,围裙带子被锅沿勾住,差点摔了汤勺。

他手忙脚乱理好带子,扯了扯围裙前襟,像是要把褶皱抚平:"来...来吃饭?"

"爸。"沈星河推开门,厨房的热气裹着白菜香涌出来。

他看见灶台上摆着个豁了口的蓝边碗,和记忆里母亲捡回的那只一模一样。

沈建国没接话,转身从蒸笼里端出碗饭。

米饭底面焦黑,像块烧红的炭:"尝尝,今天火候没控住。"

沈星河接过碗。

焦壳咬下去"咔嚓"响,内里的米粒却软得能抿化,混着若有似无的米香。

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摔碎饭盒,母亲蹲在地上捡碎片时说的话:"破了的碗才盛得住岁月。"原来最盛岁月的,从来不是完好的碗,是那口能容得下焦糊的锅。

"你以前从不让人吃糊饭。"他抬头,看见父亲正用钢丝球擦锅,动作轻得像在擦什么宝贝。

"以前怕人笑话。"沈建国的声音闷在锅沿后,"下岗那年,我蹲在楼道里哭,觉得这辈子就剩个'没用'。

现在才明白,笑话也是日子的一部分——你看张大爷,当年笑我抠门,现在不也蹲这儿喝我熬的汤?"

厨房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父子俩坐在台阶上,沈建国摸出包老烟,刚要抽,又想起什么似的收回去。

沈星河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那些被他精心计算的商战、投资、未来,都远不如此刻台阶上的沉默来得真实。

半夜起了雾。

沈星河在值班室翻来覆去,听见厨房方向有响动。

他披了件外套出去,看见灶房窗户漏着光,父亲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株老松树。

"老沈啊,你这辈子最对不起谁?"沈建国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混着锅铲刮锅底的轻响,"不是厂里,不是国家,是你儿子。"

沈星河的脚步顿在离厨房三步远的地方。

他看见父亲伸手摸了摸锅沿,又缩回手,像是怕烫着:"他小时候想吃肉,我总说'等发工资';他高考填志愿,我非让报机械系;他创业那年,我摔了他的计划书...现在才明白,他要的不是我给他指方向,是我能站在他身后,说一句'你做的,爸信'。"

雾水顺着瓦檐滴下来,打湿了沈星河的肩头。

他退回房间,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本"糊锅守则"复印件——这是他重生后整理的,记录着父亲当年在厂矿食堂的做菜心得。

他翻到扉页,用钢笔写下:"父亲烧糊的饭,是儿子没听懂的道歉。"

次日清晨,沈星河系上父亲递来的旧围裙。

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淘米,却把水放多了;点火时手一抖,柴火"轰"地窜起半人高。

"你这火要出事!"沈建国急得直搓手,抄起锅铲就要抢。

话音未落,锅底已经冒起青烟。

父子俩手忙脚乱刮焦屑,沈星河的袖子沾了锅灰,沈建国的围裙蹭了米汤,倒把几个早起的老人逗得直乐。

"叮"的一声,沈星河的手机亮了。

是林夏发来的社区群截图,投票界面上"下一轮糊锅节总主持:沈建国"的选项,票数已经飙到了八十。

"爸,下次我来烧,你歇会。"沈星河擦着额头的汗,抬头正看见父亲被烟火熏红的眼角。

老人愣了两秒,重重地点头,那点光在雾里闪了闪,像颗落进汤里的星子。

晨雾渐散时,社区工作人员来送新置的灶具。

沈星河帮着搬铁锅,听见小刘翻着登记本念叨:"下一轮糊锅节场地...要不就设在养老院天井?

老人们说,在梧桐树下吃饭,能闻见当年车间的槐花香。"

沈建国蹲在旁边擦新锅,听见这话,手指在锅底轻轻敲了敲。

那声音清清脆脆,像在应和什么即将到来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