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神谕之下,众生皆蝼蚁

死寂。

广场之上,数千人,仿佛在同一时间被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几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们眼前,就那么没了。

不是被刀砍,不是被火烧,就是那么轻飘飘的一指,然后,就跟阳光下的露水一样,蒸发了,消失了。

连一根头发丝,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这种死法,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这是神仙手段!不,这比神仙手段还要可怕!

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脏,并且在不断地收紧,收紧,直到他们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丹陛之上,徐骁和徐凤年也是一脸的僵硬。

徐骁征战一生,杀人盈野,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见过?可他杀人,用的是刀,是枪,是铁骑的践踏。那是人杀人,是战争。

可眼前这是什么?

这是神在抹除蝼蚁。

他看着自己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三儿子,那个面色平静得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灰尘的徐无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离他们,离这个世界,已经太远太远了。

徐凤年更是心头狂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一直自诩智计过人,擅长布局天下,玩弄人心。他可以为了北凉的大业,去算计,去牺牲。可他的算计,他的牺牲,都还在“人”的规则里。

可徐无道,他已经不讲规则了。

他自己,就是规则。

“大哥,你觉得我残忍吗?”

徐无道的声音忽然在徐凤年耳边响起,不大,却清晰无比,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

徐凤年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徐无道。

只见徐无道依旧看着下方,并没有看他,但那话,确确实实是说给他听的。

“离阳赵氏坐拥天下数百年,因苛政,因战乱,因饥荒,饿死、冤死的人,何止千万?我杀的,只是几个罪有应得的蛀虫。用他们几个人的命,换天下人一个警示,换一个新秩序的安宁开端,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徐凤年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划算吗?

从一个绝对理性的角度来看,或许……是划算的。

可,那毕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被……“净化”了。

他做不到像徐无道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不,连草芥都不如。

“神,不需要怜悯。”徐无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漠,“神,只需要结果。”

徐凤年沉默了。他看着下方那些已经吓得快要昏死过去的文武百官,忽然明白了徐无道的意思。

这一手,比任何的安抚、拉拢、许诺都要管用。

恐惧,是统治最有效的工具。

而他的三弟,显然深谙此道,并且拥有将这种恐惧无限放大的力量。

“第二条法则。”

徐无道的声音再次传遍整个广场,将那些失魂落魄的人们惊得一个哆嗦。

“凡被净化者,其家族、门生、故吏,三日之内,到指定地点,上缴所有家产田契,登记在册。可保留一套祖宅,十亩薄田,以维生计。其余,尽数充公。”

“凡有隐匿不报者,同罪,净化。”

轰!

这个命令,比刚才的杀人,带来的冲击更大!

这是要……抄家啊!而且是把整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

人群中,一些与刚才被净化那几人关系密切的官员,瞬间面如死灰。

家产没了,就意味着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地位、权势、荣华富贵,全都没了。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可是,他们敢反抗吗?

看一眼那几个连灰都没剩下的空位,所有反抗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跟身家性命比起来,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第三条法则。”

徐无道似乎完全不在意下方众人的反应,继续颁布着他的“神谕”。

“自今日起,神国之内,废除离阳旧律。一切律法,以我颁布的神谕为准。”

“神国子民,需谨记三条铁律。”

“一,不得非议神君。”

“二,不得结党营私。”

“三,不得欺压良善。”

“违者,净化。”

简简单单的三条铁律,却像三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特别是第二条和第三条,简直就是悬在所有世家大族和官员头上的利剑。

不能结党营私,就断了他们合纵连横,攫取权力的根。

不能欺压良善,就断了他们鱼肉百姓,积累财富的路。

再配合上第一条,任何人都不能质疑他的统治。

这三条律法,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它彻底摧毁了旧有的士族门阀政治生态,建立起了一套以徐无道个人意志为绝对核心的,赤裸裸的,神权统治。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徐无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可以回去了。记住你们该做什么。”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群苍蝇。

下方的人群,如蒙大赦,一个个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朝着宫外逃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偌大的广场,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徐家父子三人,以及李淳罡和拓跋菩萨。

“走吧,父王,大哥,二哥,我们也回去。”徐无道转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和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个冷酷的“神”,只是众人的幻觉。

徐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跟了上去。

徐龙象挠了挠头,他看不太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三哥很威风,那些人很没用,就这么被吓跑了。他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徐凤年落在最后,他看着空旷的广场,看着那汉白玉的台阶,只觉得这座辉煌的皇宫,此刻变得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

回到御书房。

气氛比昨晚更加压抑。

徐骁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徐凤年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徐骁放下了酒杯,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无道。”

“父王,儿臣在。”徐无道应道。

“你今天,杀了七个人。”徐骁的声音沙哑,“户部尚书张敬,吏部侍郎钱峰,京兆尹孙德,还有四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侯爷。”

“这七个人,每一个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庞大的家族和利益网。你把他们都杀了,还断了他们的财路,太安城,乃至整个离阳的官场,都会因此大乱。”

徐骁盯着徐无道,一字一句地说道。

“乱了好。”徐无道淡淡地说道,“不把这些盘根错节的烂根都拔了,新芽怎么长出来?”

“可你这种做法,不是治国之道!”徐骁的声音陡然提高,“治国,如烹小鲜,讲究的是平衡,是制衡!你这样搞,是霸道,是……是暴政!会激起天下人反抗的!”

“父王。”徐无道抬起头,迎着徐骁的目光,“您还没看明白吗?”

“我不是在治国,我是在‘牧’国。”

“在牧羊人的眼里,羊群会不会反抗,重要吗?不听话的羊,宰了吃肉就是。只要能让大多数羊吃饱穿暖,它们就会乖乖地被我圈养。”

“至于您说的平衡、制衡……那是在大家力量相差不大的时候,才需要玩的游戏。当一方拥有了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时,任何的阴谋诡计,都只是个笑话。”

徐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绝对的力量。

他今天亲眼见识到了。

那种不讲道理的,言出法随的力量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权谋,他毕生经营的三十万铁骑,又算得了什么?

“父王,您戎马一生,为的是什么?”徐无道继续问道。

“为了我徐家,为了北凉,为了让跟着我徐骁卖命的兄弟们,能有个好下场!”徐骁拍着胸膛说道。

“那现在,我给您这个机会。”徐无道站起身,走到徐骁面前,眼神无比认真。

“只要您和大哥,愿意帮我。我保证,徐家,将成为这个神朝永远的,第一家族。北凉三十万铁骑,将成为神罚的军队,地位超然。所有跟着您的老兄弟,都将获得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和富贵。”

“我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寿命,远超常人。让他们,陪着您,长久地,看着这个,由我们徐家亲手开创的,万世神朝。”

徐骁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万世神朝……

长久的寿命……

这,已经触及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子,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三儿子,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太疯狂了,这是在与整个世界为敌。

可情感,和那枭雄的野心,却又在疯狂地叫嚣着,让他答应下来!

“凤年,”徐骁忽然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徐凤年,“你怎么看?”

他把这个难题,抛给了自己的长子。

徐凤年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父亲对他的考验,也是他必须做出的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徐无道面前,看着自己这个三弟,良久,才缓缓开口。

“三弟,你的路,太霸道,也太孤独。”

“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是……”

徐凤年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你是我的弟弟,我们都是徐家的人。北凉,不可能,也绝不会,与你为敌。”

“我可以帮你。帮你管理这个国家,帮你处理那些,神,不屑于处理的,凡俗之事。”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徐无道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大哥请讲。”

“善待百姓。”徐凤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以杀尽天下贪官污吏,可以踏平所有世家门阀。但是,对于那些无辜的,普通的百姓,我希望你能,多一丝怜悯。”

“我希望,在你那神国治下,他们,能活得,像个人。”

徐无d道看着徐凤年眼中那份执着,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笑了。

“好,我答应你。”

“大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这神朝的,第一任,宰相。”

“这凡尘俗世,皆由你掌管。”

说完,他又看向徐骁。

“父王,您,就是我神朝的,兵马大元帅。天下兵马,尽归您节制。”

徐骁看着已经做出选择的长子,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三子,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

“既然你们兄弟俩都决定了,那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们,再疯一次!”

“不就是他娘的一个神朝吗?老子,干了!”

这一刻,徐家,这艘北凉的巨轮,终于,彻底绑上了徐无道这架疯狂的战车,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未来,全速驶去。

而就在他们达成共识的时候,徐无道忽然转过头,看向御书房的门外。

“大哥,你刚才说,我的路,太孤独。”

“其实,并不会。”

他笑了笑。

“因为,很快,就会有,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主动,来加入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