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刻程文
第三场为试策,这个跟乡试的规矩一样,
说到试策,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考些什么,其实汉朝试士,以政事、经义等设计出问题,写在简策之上让应对着作答,故曰策问,“对策”这个词就是从这里而来。
到了汉元帝前元十五年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由皇帝亲试于廷。
那一年对策者百余,但第一名却被晁错拿了。
也因为这次试策,晁错从一个小小的太子家令一跃升为中大夫。
这就是华夏历史上策试的开端。
到了汉武帝时,诏策贤良。
历史上著名的公孙弘、董仲舒都以策进。
策分为两种,对策之外还有射策。
对策是由皇帝公开命题,让应试者回答。
而射策则是将若干题目做成题签,由应试者随意抽取,抽到什么题目就回答什么题目。
当年董仲舒以对策被任命为江丨都相,而兒宽则以射策补太常掌故。
这些都是汉代以试策衡士的著名案例。
到了魏晋南北朝,策被列为考试秀才、孝廉的必考科目。
北齐这个禽兽王朝在试策时,场规很严,不仅皇帝亲临,对那些不合格的考生,还要当场发落。
“字有脱误者,呼起立席后;书有滥劣者,饮墨水一升;文理孟浪者,夺席、脱容刀。”
这段话是记载自《隋书·礼仪志》中的,描述的是南北朝南梁国子监对学生的试策场景。
前面不用解释,只后面“夺席”、“脱容刀”要专门说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若是文章逻辑混乱,言辞轻率,那就要被剥夺席位,也就是开除学籍,然后解除佩刀。
南北朝时,士族流行的不是佩剑而是佩刀,既是装饰,也是身份的象征,被解除佩刀,就意味着被剥夺了士人的尊严,类似于另一个世界的后世,被大学收回校徽,当然,比这个更严重些。
直至大梁,历代都有试策,太祖开科举时就曾明下谕旨说:“凡对策,须参详题意,明白对答。如问钱粮,则言钱粮,如问水利,则言水利,孰得孰失,务必典实,不许敷衍繁文……”
试策题有三道,但到了天监朝,读书人也没有社会实践,叫他们去回答水利问题、回答农业问题,那就真是为难人了。
所以现在的试策几乎就成了一个形式,问的都是有关经学、历史等方面书本上能查到的内容。
这次会试策三题,一个是关于历代帝王祭祀时有感于灾祥,然后问灾难和祥瑞跟祭祀之间的关系。
这种题目就是送分题,敬天法祖,天人感应,从天、德、人三个方面叙述展开,那么得分就不会低。
第二策是问朋d,甘陵分部,牛李争权,汉唐覆辙可为永鉴。
那么为什么宋朝人还是会重蹈呢?
这个问题涉及到党争,这就不太好搞了。
但经义这时候就发挥大作用了。
陈凡用“君子群而不党”,批评“结党营私”。
然后又用朱熹《戊午谠议》:“朋d之祸,甚于洪水。”来痛斥党朋。
这样一来,你不能说圣人说错了对不对,主打一个最大可能规避风险。
当然更不可能映射现实。
太祖说什么不能“繁文敷衍”,现在已经成了一句空话,傻子才会真去含沙射影当朝大佬们呢。
……
终于,三场全都考完。
陈凡彻底从腌臜的环境里解脱了出来。
此时的他不想吃饭,不想说话,只想踏踏实实、沉沉的睡上一场,谁都不要来打扰。
考生们的任务完成了,阅卷工作则才刚刚开始。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先遴选一批文章出来,不是为了录取谁谁谁,而是为了“刻程文”。
所谓程文,用前人话说,就是“小录所刻之文谓之程文,特录出士子程式也,非用是以献上也。”
什么意思呢?
就是官方出面,从这一批士子里挑出几篇文章写得好的,然后贴到贡院外面用来当成标准答案,展示给天下的读书人揣摩学习,但并非是进献给皇帝看的。
贡院里,这时候虽然十八房已经分好,但同考官们并没有回到各自房中阅卷,而是集中在一起,挑选这篇士子中文章写得不错的,然后交给总裁官。
如果有人以为最后总裁官会从这些卷子里挑出好的贴出去,那只能说太天真了。
真正的操作是,同考官挑卷子——总裁官装模作样挑选一番——同考官各种在这文章里挑毛病——总裁官再挑——再被驳回,如此三次之后,同考官们“没有耐心了”。
他们就会一起对主考总裁官说,举人毕竟是举人,还是没有您老先生文章高妙,要不,劳驾劳驾您老人家,请你老人家写一篇程文出来,当做万世典范得了。
最后主考半推半就,只能“被迫”营业。
这里所谓的万世典范可能有点夸张,但在另一个时空中的明朝,主考官们写的程文,都是被收录进《皇明文选》的,在进士登科录上也会抄录。
之前陈凡的那篇《生财有大道》,就是当年张居正主持会试时写下的程文。
在一片祥和的聊天声中,今科会试的同考官们终于挑出了几份卷子来呈递给明伦堂上的唐胄。
唐胄当了那么多年阁臣,主持的会试也有两科了,对这里面的弯弯绕当然门清。
但规矩就是规矩,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还是一脸郑重道:““诸君所选之文,皆一时之俊才。然程文乃天下士子圭臬,须字字如金、理法兼备。老夫需细细察看。”
说罢,他眯着眼睛,就着烛光看起了卷子。
程文都是用的首艺之文,同考们挑出来的卷子当然都是《故大德必得其位笃焉》这一篇。
唐胄拿起第一篇来,见上面破题写道:“夫位者德之显也,德者位之基也。”
看到这,他目光扫向那群依然在嘻嘻哈哈的同考官们,脸上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这种破题,失之于宽泛,根本没有京口“大德必得”的考点核心,这样的文章竟然还被呈送上来,简直荒谬。
不过他转而一想又释然了,反正都是走个过场,大家装装样子,这年月,谁也不会当阅卷来挑选的。
算了算了。
随即唐胄将那篇文章扔到一旁,这样的考生,定然是不会录的。
所以他干脆想了想,又拿起来写了“不录”的考语,再次扔一旁去了。
紧接着,他拿起第二篇来。
第二篇的破题写得不错,承题、起讲、入题也写得中规中矩。
从这点看,挑选这份卷子的同考官最起码是扫了一眼的,但……
扫是扫了,可扫的不多……
只见这人的束股写道:“是知位以德崇,德以行实。”
好嘛,这结尾也太仓促了吧?
根本没有引申至为什么“士人要修德”的境界。
前面尚可,尾部偏题,直接……
不录。
有同考官见唐胄动了蓝笔,脸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再有平日里跟唐胄亲近的,壮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看,脸色顿时变了,竟然在挑程文的时候就已经罢落了嘛?
这位还真是“节省”时间啊。
见到这状况,刚刚还轻松的同考官们脸上的笑容全都收了起来,再也没有谁敢乱说话了。
唐胄抬了抬眼,看向一众人等,随即他又垂下了眼眸。
在他这个位置,有的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举动,自然会有人体会到他心中的不满,根本不需多言。
这,就是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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