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缘尽而无执

李洛总是很容易和弱势的一方产生共情,这其实可能和他的身世也有关系。

李洛被李项明领回家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已经有了自我认知了。

所以他很清楚,他本身,其实是一个被亲爹亲妈抛弃,没人要的小孩。

他在福利院长大,他原本就是个孤儿。

*

记忆中,福利院的大门总是铁灰色的,斑驳的漆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张冷漠的脸。

李洛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那扇门重新在自己身后合上。

所以他总想逃出去,但他知道他逃不出去。

他就只能站在最高处,他总希望有人能够看见他,希望有人能够带他逃出去。

他刚被送进去时的年纪还太小,记忆模糊,可压抑的气味和孩子们哭闹的声音却深深刻在心里。

他记得大厅昏暗的灯,墙壁开裂脱落的白灰,饭菜味里混杂着消毒水和尿骚味。

夜里总有小孩哭着喊“妈妈”,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哭哑了嗓子。

李洛那时常常缩在床角,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自己一闭眼,连梦里都找不到归属。

后来,他被李项明领走。

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

虽然李项明这个“新爹”总给人不靠谱的感觉,但他给了李洛一张单独的床,一双新鞋,还有在冬天里真正温热的饭菜。

李洛记得自己第一次穿上那双新鞋时,竟然愣愣地看了好久,生怕它下一秒就会消失。

所以,当李项明去世,而福利院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时,李洛心里简直像塌了天。

*

记忆中那天警察局的房间里很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桌子上摆着一摞文件,空气里混着劣质香烟的味道。几个大人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监护权”“孤儿院”“临时安置”。

李洛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他其实已经听明白了,虽然没人跟他说清楚,但他心里清楚极了——他要被送回去了。

他没有了“爸爸”,一切又要变成和原来一样的模样。

他不要。

所以当那位负责的警察伸手想拉他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咬了上去。

牙齿咬进皮肉,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

大人们被吓了一跳,骂声和怒斥声在房间里炸开,可李洛的眼泪早就止不住,混着血味呛进喉咙。

他大喊着:“我不要回去孤儿院!我不要!”

声音嘶哑而颤抖,却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

有人在这个时候救了他,也是他后来人生的又一转折点。

黄宇家和李项明家是邻居。

黄宇的父母其实犹豫过。家里已经不年轻了,收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意味着责任与麻烦。

可那晚,他们亲眼看到李洛在走廊里蜷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口放着的旅行袋,仿佛一旦有人拎起,它就会把他整个人带走。

他连睡觉都不敢睡实,稍微听到点动静,就会猛地爬起来,紧紧拽住黄宇父母的衣角。

“阿姨,我会乖的,我什么都能做。”他的声音细细的,带着沙哑,像是怕一开口,就会被人嫌弃。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李洛的恐惧并不是空穴来风。

福利院的记忆像阴影一样压在他心里。

他记得冬天的夜里,屋里没有暖气,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呼吸都是冷的。

有人半夜咳得厉害,却没有人来看。

饭菜总是稀得能照出人影,所有人一起抢着吃,碗筷叮当乱响。

年纪小的会被年长的孩子欺负,鼻血滴在衣领上,没有人替他们擦干净。

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每一个都在挣扎,可他们的挣扎在大人的眼里只是“闹”。

久而久之,哭声被压下去了,眼泪也学会咽回去。李洛从小就懂得了一件事:没有人会真正为他停下脚步。

所以,当他终于拥有一个“家”,他再也不愿意被夺走。

*

那一刻,黄宇的母亲心里酸得厉害。

其实他们的心理也并不好受,关系亲密的好邻居突然去世,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还是一个从孤儿院里收养回来的可怜小孩。

这时候再把人放回孤儿院实在是太残忍了。

黄宇的父母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们带着李洛回了家,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桌上有红烧肉,有炒青菜,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李洛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喝,每一口都烫到舌头,却不敢停下。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嘴唇却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阿姨,我会听话的。”

那一刻,他是真的拼了命地想留在这个家。

*

李洛现在重新回忆起那段经历,依旧常常觉得那时的自己像一只从悬崖边被捞回来的小兽。

那种孤立无援、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感觉,让他格外容易对弱势的一方产生共情。

他知道,被遗弃是什么感觉。知道没有人要、没有人听见的绝望。

所以他看不得别人掉眼泪,看不得有人被欺负,更看不得那些无声的求救被忽视。

这也是他骨子里的底色——再张扬、再锋利,他始终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个抱着行李袋,在黑夜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

再后来,能够被挑中去演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戏,其实也是因为黄宇家的关系。

黄宇的父母和李项明一样,也都是教授。他们俩都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能把黄宇高中就送去加拿大,显然很是有点经济实力和几代人的积累。

黄宇的爷爷早年是话剧团的,到今天,或许在娱乐圈也颇有些人脉。

那天有位黄宇家认识的导演朋友过来做客,而李洛正在黄宇的房间里跟黄宇玩,随手翻着漫画书,听到客厅里有大人的笑声和寒暄。

导演朋友过来做客,说笑间,随口往屋里看了一眼,视线正好落在李洛身上。

“这孩子气质挺特别的。”导演笑道。

一句话,像是为李洛打开了另一条命运的缝隙。

*

医院里,吴映雪还在休息。

“想啥呢?”听闻消息火速赶来的黄宇拍了拍李洛的头,“好好地发什么呆?演失足少女呢?”

李洛被黄宇拍了一下,才缓过神来。

他抬头看了黄宇一眼,慢慢收回了眼里未散的阴霾。

“我在想,”他嗓子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如果我再晚一步,她可能就没命了。”

黄宇顿了一下,他走到长椅另一边坐下,伸长腿靠在走廊的白墙上,语气半真半假:“你也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世道,不是你一个人能扛下来的。”

李洛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脑海里不断闪回吴映雪虚弱得几乎没力气说话的模样。

“李洛。”黄宇忽然换了个认真口吻,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向来受不了傻呗,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傻呗的,你得学会平常心对待傻呗和大傻呗。”

“你是在劝我忍着?”李洛问。

“再劝你忍受一下物种多样性。”黄宇慢悠悠答道,“这个世界上会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我们很难去选择时代,甚至很难去改变时代。缘尽而无执才是解脱之道。”

李洛抬起头,一脸疑惑地问,“一套套的话哪儿听来的?”

“哦,昨天晚上和我爸打电话的时候,我爸跟我说的。”黄宇说。

“......”李洛无语了,“学这么快,你爸一定很欣慰吧?”

“爸爸我确实感到很欣慰啊。”黄宇拍了拍李洛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