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东北的杜鹃花开了
风雪如刀。
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将濛江三道崴子凝成一片死寂的银白,唯有一串深陷雪中的脚印,蜿蜒伸向密林深处。脚印的主人,是已孤身转战五昼夜的东北抗联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
他的棉衣被树枝灌木撕裂,破旧的棉线裹着枯枝白雪,已经看不清是鞋子,倒像是用各种各样的布片裹住的,手中紧握的驳壳枪。
倚靠在一棵枯死的松树下,他看见如蚂蚁一般往山上爬的日伪军,也看见早上刚刚和他分别,答应给自己弄点吃的和鞋子的农户。那几名农户在山道上上蹿下跳,给身后一位身穿毛绒呢子大衣的日军军官指路,那一队上百人的日军讨伐队开始朝着自己走来。
迈动灌铅一般的双腿,那双腿已经有些不听自己的使唤。
越来越近的日伪军讨伐队分兵,一支分队朝着他而来,另外一支分队快速从山脊线往山顶子爬,意图进行双面夹击。
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将军喘着粗气,一只枯槁大手伸进棉衣中被树枝挂断的破口子,从里面扯出一撮棉花,抓起一团白雪放入嘴中融化,棉花顺着冰冷的雪水入肚。这样根本无法获得任何营养,只有棉花混杂这冰冷雪水划过食道的堵塞感和刺痛,似乎只有痛苦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一撮棉花入肚,将军低声吟语着:“人生自古谁无死······”
或许是那一撮棉花,或许是想欺骗自己的身体,片刻后将军弯下腰捧起一把积雪揉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更为清醒一些。
他戴好头顶的军帽,整理腰间武装带,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做好战斗准备。
手持双枪,将军环视四周寻找合适的作战掩体,拖着疲惫的身体往一棵大树身后奔去,这里居高临下能够更有效的射杀敌人。
在不远处,日伪军讨伐部队在约定的小屋里没有发现他,警戒搜索的‘挺进队’队员发现山坡上有黑影绰绰。不光是山下的日伪军讨伐队发现,已经摸到山上的日伪军讨伐队开始射击。
‘哒哒哒~~~’
‘砰——!’
各式武器均加入战场,两相夹击带来的压力迫使将军不得已转向另一处,一边转移一边射击。
枪声响起,西谷喜代人拿起望远镜看去,在山林中有一道身影在奔跑,步伐依旧矫健,完全看不出对方在腹背受敌且零下三十四度的极端环境下,五天五夜没有任何进食,依旧还能够顽强作战。
西谷喜代人看着将军干净利落的做出标准的翻滚避弹动作,在林子里的雪坡翻滚躲避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枪声还在不断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扑了上去。
“快快快,追上去!”
“都tmd追上去,不能让他跑了!”
“哈呀古,追击!”
在一片汉话和日本话、协和话的嘈杂声中,上百名日伪军讨伐部队士兵凶神恶煞冲了过去。山头和山腰的日伪军一起夹击,将将军困在一处树后。
渐渐地,枪声停下来,日伪军缓缓向前摸过去。
待到走到五十多米时,那棵树后出现一道身影,使双枪对准袭来的日伪军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射击,碍于对方人多势众,将军只是打了四枪。
死枪,对面倒下两人,均是面门中弹。
神乎其技的枪法再度让日伪军生畏,他们匍匐卧倒在雪地中,对准那棵大树进行射击,子弹如雨落一般撒过去。粗壮的松树一侧布满弹孔,树皮和木头渣子乱飞,积雪也被打的四处飞舞,宛如天女散花一般。
足足打了两三分钟,强大的火力让人抬不起头来,只能将整个人卧在树根处躲避。
片刻后,领头的日籍伪满警察警尉官举起手枪,让两名伪满警察上去查看一下,被指名道姓派去的两名伪军警察如丧考妣,但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寇只能屈服。
那两人刚刚从雪地里面爬起来,勾着腰,手持步枪向前走了几步。双脚踩在积雪上响起‘咯咯咯’的声音,他们俩举起步枪指向那棵大树。
忽然,树后露出半边人影,刹那间子弹便袭来,抬手两枪。
‘嘭嘭——!’
那两名伪军警察应声倒地,一人被打中脖子,一人被当场打死,受伤的那人捂着鲜血如注的脖子哀嚎,声音响彻于山林之中。
见此,西谷喜代人不得不下令继续射击,同时派遣一支小分队从侧翼包抄过去。
那些在场的‘程大队’伪军人员动作矫健,机枪小组张奚若、白万仁,王佐华立刻使用机枪对将军进行火力压制,十几名‘抗联叛徒’两翼开展,借助火力压制开始向前抵近。
这是抗联游击作战中最常用的方式,因为日军士兵的射击素养很高,而抗联初期想要打中日军必须要拉近距离,在一个相等距离下,抗联战士才能较为精准的打中日军。
这些,都是杨司令在一场一场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他所总结创造的战斗战术被‘叛徒’用在自己身上。
合围已经完成,西谷喜代人举手示意暂时停止进攻,他拄着军刀在百米开外一个手枪难以打中的位置,堂而皇之的站立在一个空旷的地方。
西谷喜代人用协和语喊道:“君是杨司令否?”
“君为杨司令否?”
“杨司令?”
喊了几声,山林内静谧无声,倒是那个被打伤的伪军警察士兵还在哀嚎。
等待片刻后,在那处藏身的地方响起声音。
“不必多言,开枪吧!”
说罢,那道身影出现,举起双枪对准周围的敌人射击,往前继续跑了十几米后摔倒在雪地里。周围的日伪军开始跟上,将枪口对准杨司令射击。
一阵枪声过后,杨司令屈膝蹲在一棵倒下的树干后,握紧手中双枪。
“对面的,有谁原来是抗日联军出来的,站出来让我瞧瞧,这枪打的越来越差了!”
对面沉默不语,只是一味的开枪。
机枪手张奚若不断扣动扳机,副射手白万仁从工具箱取出枪管更换,弹药手王佐华拿出弹匣给机枪换上。换好机枪枪管,重新安上弹匣,张奚若拉起枪栓上弹,瞄准脚步蹒跚着再次转移的杨司令。
他看下西谷喜代人:“太君,还打吗?”
“打死他!”
脸色阴沉着,西谷喜代人下达命令,随即枪声再度大作。
一个短点射打在杨司令胸口位置,身中五弹的巨人奔跑几步,眷念的看了眼热爱的国土。脚步虚浮无力走了一步,安静的倚靠红松跪立,怒目圆睁,至死未倒。
鲜血浸透的那单薄的棉衣,一滴一滴落在积雪上,在苍茫林海中绽开刺目的血红。山林中刮起呼啸而来的朔风,似吹奏的口琴琴声那样婉转悠扬,随着席卷的雪花被北风飞向远处天空。
看~~~
东北的杜鹃花开了······
一九四零年二月二十三日,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总司令杨靖宇将军,战死殉国,牺牲在‘濛江县’三道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