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停下来,看一看
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将午后的阳光死死挡在外面。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那台没有关闭的电脑屏幕,上面跳动着已经结束的对局数据,红色的“defeAt”字样像是某种刻毒的嘲讽。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几乎要满溢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油,外卖食物混合的气味。
卫星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混沌中醒来的。
头痛得快要裂开,宿醉的后遗症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光让他眯起了眼。
时间显示:15:32。
训练时间?早就过了。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但随即涌上来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昨天被谢无争怼出来之后,强烈的羞辱感就一直盘踞在他的胸口。
他选择了“出去”,一个人回到宿舍,然后就是疯狂的游戏,酒精和尼古丁。
他想用这些东西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个叫mirror的男人冷漠的态度,不去想队友们当时的眼神。
他划开手机,解锁屏幕。
无数的消息和@提醒瞬间挤满了通知栏,他皱着眉,点开了一个最活跃的战队粉丝群。
接着,他的呼吸停滞了。
“惊天大瓜!ys光速换人!青训新人贺山越今日已加入一队训练!”
帖子
一张是谢无争带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走进基地大楼,另一张,则是训练室里,那个少年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卫星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取代......他被取代了?
就因为昨天的顶撞?
就因为一次训练赛的失误?
他不是没想过会被惩罚,禁赛、罚款、内部批评......他都想过。
但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种近乎驱逐的方式。
官方论坛首页已经被ys战队的新闻彻底屠版。
“电竞速报v:据内部人士爆料,豪门战队今日出现重大人事变动。其一队主力突进手satellite选手因不明原因缺席训练,俱乐部紧急从青训队提拔一名新人加入一队,目前已参与合练。#ys临阵换将##satellite去哪儿了#”
“#ys临阵换将#”的话题在短短半小时内,被顶上了微博热搜前十。
评论区里,腥风血雨。
ys十年老粉:假的吧?!开什么国际玩笑?卫星打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换就换?俱乐部疯了?
Abyss是我爹:楼上的,附加赛卫星打得好吗?就他那个上头的打法,ys能不能进季后赛都两说。
心疼我星:放屁!没我星前期拿命换的信息和突破,你们以为后面能打得那么顺?赢了吹mirror和Abyss,输了就怪卫星?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卸的吧!恶心!
吃瓜路人1号:不是,所以是真的换人了?我刚从ys超话出来,那边已经吵翻天了。卫星的粉丝在骂俱乐部不当人,其他人的粉丝在骂卫星是毒瘤,精彩。
战术分析带师:客观分析,卫星的打法确实是一把双刃剑,顺风局是神,逆风局就是突破口。尤其是在mirror这种强调团队纪律性的指挥手下,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很容易和团队脱节。
电竞圈知名舅舅党:别吵了,给你们点内部消息。昨天训练赛,卫星心态爆炸,跟mirror在训练室直接吵起来了,还被赶了出去。今天就没来训练。八成是真的被按死了。
乐子人:#舅舅satellite##satellite状态#
理智讨论:一朝天子一朝臣啊。mirror一来,拿了全局指挥权,现在又搞掉了卫星。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轮到东明了?这队伍迟早要姓谢。
f永不言弃:哈哈哈哈!ys内讧了?好死!开香槟咯!坐等季后赛一轮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卫星猛地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食道,他撑着马桶边缘,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真难看。
他想。
就像他第一次站在青训营门口的时候一样难看。
那年他十六岁,背着一个破旧的书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他省吃俭用买来的二手鼠标键盘。
他来自一个偏远小镇,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把他丢给年迈的奶奶。
奶奶不懂什么是电竞,只知道他整天对着个“破电脑”不务正业。
他是在镇上唯一的黑网吧里打上国服前百的。
网吧老板是个好人,看他有天赋,不仅免了他的网费,还帮他联系了几个青训营的试训。
那是他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来到大城市。
城市的霓虹灯让他眼花缭乱,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
青训营里的孩子,大多家境优渥,穿着光鲜亮丽,用着最新款的外设,他们谈论着他听不懂的梗,吃着他见都没见过的外卖。
他像一只不小心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浑身都是泥点。
枪法是他唯一自信的东西。
在1v1对决里,他几乎战无不胜。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教练告诉他,团队游戏,只看枪法是走不远的。
他不懂配合,不懂战术,像一头只知道横冲直撞的蛮牛。
“你打法太独了,卫星。你要学着相信队友。”教练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相信队友?
他怎么相信?
在他过去的十六年人生里,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父母会离开,奶奶会老去,只有握在手里的鼠标,才是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东西。
他拼了命地练习,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训练上,他要用最强的枪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要证明,一个人,也能赢。
他成功了,又失败了。
他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从青训脱颖而出,他当过核心,当过救世主。
直到ys向他抛出橄榄枝。
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冠军之师,众星云集。
尤其是Abyss,那个被誉为世界第一突击手的男人,是他一直追赶的目标。
他以为这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他收敛了棱角,学着去听指挥,学着去配合。
尽管他觉得那些战术安排愚蠢又低效,但他还是照做了。
因为这里是ys,因为这里有Abyss。
他想和这些人一起,拿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冠军。
可是,他搞砸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态,当谢无争加入后,那种嫉妒达到了顶峰。
他看着谢无争和林锋之间那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昨天,在训练室里,当谢无争让他“滚出去”的时候,他所有强装出来的冷静和服从,瞬间崩塌。
十六岁那年,被青训营其他孩子嘲笑是“乡巴佬”的画面,和现在这张脸,在镜子里重叠了。
原来,他从来没变过。
他还是那只敏感,自卑,又可笑的废物。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卫星,看到消息回我,我们需要谈谈。”
谈谈?谈什么?谈解约金吗?
卫星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宿舍门外,小张的皮鞋几乎要磨出火星了,他在这段不足十米的距离内来回踱步,手机被他攥在手里,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祖宗诶,你倒是开门啊......”他压低了嗓门,对着那扇紧闭的门进行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祈祷。
敲门,没人应。
打电话,直接关机。
发消息,石沉大海。
小张当了这么多年领队,处理过选手吵架的,处理过选手早恋的,也处理过选手比赛前夜喝断片的,但像卫星这样,直接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还是头一遭。
他心里急得像是揣了窝蚂蚁,偏偏又不敢把动静搞得太大。
这事儿现在还在可控范围内,要是闹到需要用备用钥匙强行开门的地步,那性质可就彻底变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不断刷新的论坛和微博,头更痛了。
#satellite去哪儿了#这个话题的热度还在持续攀升。
俱乐部的公关部门已经在疯狂压热搜,帖子了,但架不住吃瓜群众和各路“舅舅党”的热情。
每多耽搁一分钟,舆论的雪球就会滚得更大。
这帮打游戏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小张在心里叹气。
他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各种解决方案:
是现在就上报给经理,还是再等等?
王勇教练那边还在盯着训练,暂时脱不开身。
找Abyss或者mirror来?
不行,他们现在是队内的核心,不能让他们被这种破事分心。
尤其是mirror,这事儿的源头就是他,让他来,不是火上浇油吗?
“卫星!星星!你再不开门我让消防队来破门了啊!”他贴着门板,半是威胁半是央求地喊。
里面依旧死寂。
小张绝望地靠在对面的墙上,掏出烟盒,又想起来走廊禁烟,只能烦躁地把烟盒捏在手里。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电梯“叮”地一声响了,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来人穿着ys.A的队服,身形清瘦,看起来有些拘谨,他走到走廊里,看到焦头烂额的小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鞠了一躬。
小张抬起头:“雪松,你怎么来了?”
穆雪松脸颊泛红:“是mirror哥让我来的,他说,让我来找一下卫星哥。”
“mirror?”小张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让你来的?他让你来干什么?劝架?你跟卫星很熟?”
让二队小孩来处理一队主力队员的炸弹?别再打起来吧,雪松这脾气看起来就软,到时候再被欺负了。
小张越想越头疼,但“谢无争让他来的”这个信息点他抓住了。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就这扇门,他现在心情很不好,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雪松你小心点。”
“好的,谢谢。”穆雪松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轻轻地敲了几下。
“滚!”
一个沙哑暴躁的字眼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穆雪松被这声怒吼吓了一跳,他想起了刚刚手机里,谢无争给他发的消息。
mirror:雪松,帮哥个忙。
mirror:卫星那孩子,性格有点极端,现在一队的人过去只会刺激他,你去看看他,不用劝他什么,就陪他说说话,听他骂我几句也行。别让他一个人憋着。
“卫星哥,是我,ys.A的穆雪松。”穆雪松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我能和您聊聊吗?”
“我认识你谁啊?滚!”门内的咆哮伴随着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小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穆雪松只得搬出了最后的挡箭牌:“是mirror哥让我来的。”
“mirror?”门内的咆哮停顿了一秒,接着是更加狂暴的怒火,“他让你来的?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砰!”
门猛地从里面被拽开。
一股混杂着酒精,尼古丁和外卖的浊气扑面而来,熏得穆雪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卫星就站在门口,头发乱得像个鸟窝,t恤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双眼通红。
“怎么?来看我这个失败者有多惨?还是来提前熟悉一下你未来可能入住的宿舍?”
“哥是为了队伍好。”穆雪松艰难地说道,“你的状态确实影响了训练赛。”
“为了队伍好?”
“所以,我就是那个可以为了队伍随时被牺牲掉的垃圾,是吗?现在就因为他一句话,我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喂了狗?!”
“mirror哥不是要踢开你。”穆雪松认真的看着他,“他是想让你......停下来,看一看,如果他要踢开你,就不会让我来找你了。我也......我也曾经有过那种感觉。”
这句话很轻,轻得几乎要被这房间里污浊的空气吞没。
但卫星听见了。
“什么感觉?”他下意识地问。
“就是......不被需要的感觉。”
“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拼命想要抓住点什么,结果却离得越来越远。”
穆雪松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那些被直播合同束缚,被迫在摄像头前扮演另一个人,却依然要面对粉丝流失和公会压榨的日日夜夜,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在被谢无争带出来之前,也是不被需要的。
直播平台需要的是“雪儿”这个甜美虚假的形象,而不是穆雪松。
公会需要的是他带来的流水,而不是他这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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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纠结啊这段该不该写,还是写了,根据我写这么多年的经验,一写这种人物心理总会有人觉得是要洗白,不过我还是写了,毕竟人本来就不该只有一面嘛,是他人生的成长阶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