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九千岁(三十一)
皇帝的质问,并没能在萧寂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他坦然地看着皇帝,睁眼说瞎话:“陛下多虑了。”
“多虑?”皇帝冷笑:“你是真将朕当傻子了。”
萧寂道:“您身子不好,且好好养着便是,无论是宫里的事,还是朝堂的事,都自有人替您分忧,何苦缠绵病榻,还要琢磨些有的没的,平白气坏了身子。”
皇帝闻言,猛地一阵咳嗽,咳着咳着,便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萧寂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皇帝咳嗽完,捂着嘴,盯着掌心那一摊血迹,颤抖着手,对萧寂道:
“传太医,传太医!!”
萧寂恍若未闻,一动不动:“陛下何苦多此一举,请太医也是无用功,白折腾刘医正一趟,我瞧着,你这是阳寿将尽了。”
皇帝没理会萧寂,看向角落里低眉顺眼一动不动的小太监:“朕让你去传太医!”
那小太监站在角落里,依旧不动弹。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看着萧寂,冷笑一声:“如今,朕身边这些个近侍,应当都是你的人了吧?”
萧寂躬身:“陛下此言差矣,并非如今,您身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都是微臣的人了。”
皇帝闭了闭眼,比起先前的气急败坏,眼下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问萧寂:
“为何是老五?”
萧寂没什么好跟他解释的,只道:“臣自有臣的道理,此事,陛下就莫要操心了。”
皇帝看着萧寂:“是朕待你不够好吗?萧寂,权势,地位,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朕给你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你想要我的命。”
皇帝想要答案,萧寂就给他个答案。
皇帝闻言,突然便笑了。
笑声嘶哑苍老,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痛快。
他自顾自笑了许久,才缓缓停了下来,嘴边血迹尚未干涸,咧嘴狰狞道:
“萧寂,你在宫里,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你以为,你跟了老五,会有好下场吗?你以为,他待你便是真心的吗?”
“待他坐拥这大盛天下,你以为,你就不会是他的眼中刺肉中钉吗?”
萧寂会不会成为祁隐年的心腹大患,会不会被当做眼中刺肉中钉,萧寂自觉没必要跟皇帝说那么多。
他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看向那小太监,淡淡道:“陛下病重,怕是生了癔症,看着陛下,让他好好歇着,近日,就不必让人进来打扰陛下了。”
那小太监应了声是。
萧寂转身,刚想离开,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道:
“开春了,这些日子天气回暖,京都春日干燥,地龙,便停了吧。”
小太监再次躬身应是。
萧寂大步踏出崇华殿,看着远处京郊的方向集结起来的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长出了口气。
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崇华殿屋檐之下的祁隐年。
“怎的不在昭阳殿歇着,跑到这儿来作甚?”
祁隐年没说什么,摇了摇头,问萧寂:“饿了吗?”
萧寂看着他,眸子里带了两分笑意:
“殿下是设了宴,来邀请我去昭阳殿用膳吗?”
祁隐年摸摸鼻子:“倒是尚未设宴,不过督主若是等得及,不妨先跟我回去,我定要摆一桌山珍海味款待督主。”
萧寂笑出声:“山珍海味倒是不必了,有殿下相伴,粗茶淡饭便足矣。”
两人毫不避讳地,并肩回了昭阳殿。
简单用了些饭菜,难得没在寝殿里厮混,而是在昭阳殿后院里,散起了步。
皇城春日的风依旧刺骨,萧寂近日大抵是因为过劳,身体超了负荷,被风一吹,喉咙便是一阵干涩,没忍住掩唇轻咳了两声。
祁隐年见状,第一反应便是想去脱身上的披风,但想到萧寂体内余毒未清,喜寒惧热,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能伸手去拍萧寂的背:
“怎么还咳嗽了?”
萧寂抿唇:“许是呛了风,无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萧寂倒是一如既往,该如何便如何,但是祁隐年今日却表现得有些古怪。
似乎脾气格外的好,对萧寂的态度也格外温柔,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似乎都比往日里轻了不少。
偶遇上下台阶时,还会伸手搀扶着萧寂。
让萧寂觉得自已好像身怀六甲的妇人。
他习惯了祁隐年嚣张跋扈,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喜欢看他这副谨小慎微的德行,直言道:
“今日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祁隐年摇摇头,站住脚步,看着萧寂,神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一把将萧寂扯进怀里,用力将人抱住,许久都没说话。
萧寂贴了贴祁隐年的脸颊,想到了今日,是从崇华殿前碰见的祁隐年。
那么,皇帝的话,祁隐年或许是已经听见了。
他抬手回抱住祁隐年,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
“什么都不必多想。”
祁隐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萧寂前半生,实在是太苦了。
过去他身为皇子,看见的,只有皇权斗争中的一圈人,从不会低下头去看脚下那些如同蝼蚁般的宫人。
这皇宫是座吃人的巨兽。
身居高位者,尚且如履薄冰,而身份低微者,更是只能苟且偷生。
若是萧寂选的不是自已,那么皇帝今日在崇华殿内对着萧寂说得那一番话,必然会一语成谶。
萧寂这样的人,无论帮了谁坐上那个位置,将来都会是旁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祁隐年抱紧了萧寂,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喉咙发紧:
“萧寂,我祁隐年此生,必不负你。”
萧寂偏头吻了吻他的鬓发,小声道:
“那便多谢殿下厚爱了。”
许是因为近日来实在操劳过甚,也许是因为所有难走的棋都已经走到了该走的位置,萧寂当日,没能从昭阳殿出去,而是发起了高热。
他拒绝请太医,只是躺在榻上,抱着祁隐年不松手。
祁隐年拗不过他,眼下虽然大势已定,但到底是还不是万无一失的时候,也只能顺着萧寂的意思,亲手伺候着萧寂,端茶倒水擦身子。
时不时心疼地摸着萧寂的额头,问他难不难受。
萧寂也不与他搭话,烦躁时,便低头将脸颊埋在祁隐年颈间,去吻他的锁骨。
夜深之时,祁隐年刚刚摸着萧寂似乎没那么烫了,迷迷糊糊闭上眼,不等他再次开口问萧寂还难不难受,便听见窗外一道雷鸣炸响。
接着,倾盆的暴雨,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