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一知半解

第746章 一知半解

江观澜微微诧异,但仍耐心试探:“那……《论语》总该是读过的?”

许舟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幼时读过,如今……只余些许模糊印象,谈不上理解。”

江观澜愕然,不由再次试探:“《大学》、《中庸》呢?”

“大抵也是如此,”

许舟神色如常,并无丝毫窘迫,他继续道,“不瞒江大人,晚辈虽侥幸得过秀才功名,然志不在此。深感国朝近年边患频仍,文事虽重,武备亦不可废。故而早已弃了举业,专心习武,只望有朝一日能持剑戍边,报效朝廷。于书本上的学问,确实生疏懈怠已久,让大人见笑了。”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在这等文人雅集上,遇到这般直言“什么都不会”的,倒也真是少见。

枕流阁正厅中,连角落里的琵琶声都不知何时悄然停歇。

那位蒙着轻纱的少女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许舟身上,却见对方泰然自若地跪坐在案后,脸上并无半分羞惭之色。¤3?8#看_~书@网@ ?.更<新t/?最?o快)

一片微妙的沉默中,那位头戴赤金点翠梅花簪的江晚吟不再看许舟,她将目光挪向窗外,语气轻飘飘地带着一丝不耐,开口道:“磨磨唧唧的……既然只会舞刀弄剑,那不如就舞剑一曲助兴?正好让知意妹妹给他弹奏一首《破阵乐》,岂不应景?”

江听潮顿时怒目而视:“晚吟!?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让宾客舞剑取乐的道理?当我江家是教坊司吗!”

江晚吟撇撇嘴,毫不示弱:“他自己亲口说的只会舞刀弄剑嘛!我这不是给他机会展示所长?”

论语,一知半解;

中庸,一知半解。

全都一知半解。

坐于主位的江观澜心中记挂着父亲的叮嘱,不得不再次出面打圆场,温言劝解道:“许贤弟,不必过于自谦。今日文会,本就是同道交流,并非要争个高下输赢。这样吧,我等再退一步,不仅允你借用邻韵,即便平仄稍有出入也无妨。即便……即便真的作不出,也不过是罚酒三杯而已,绝不让你诵读蒙书,如何?”

他已是将要求放至最低,只求不让许舟太难堪,坏了父亲的事。o¤齐&盛?÷小~?说a网{?+ ·′免?*费÷3(阅3u读_-?

可他哪里知道,许舟连“豪”韵具体包含哪些字都未必清楚。

即便知道,许舟此刻也不想作诗。

他并非不能背诵一两首震古烁今的名篇来震慑全场,然后丢下一句“我的诗重若千钧,不玩这等琐碎游戏”——只要诗够好,他说的便是道理。

但这种毫无彩头、纯为面子的游戏,他实在提不起兴致。

许舟向江观澜再次拱手,语气诚恳却坚定:“多谢江大人体谅。只是晚辈既已选择行伍之路,每日闻鸡起舞,操练战阵弓马,所思所想皆为如何恪尽职守、护卫京畿,实在心无旁骛,于经义诗文一道,荒疏日久,不敢贻笑大方。”

他说这番话时,脸上毫无羞赧之色,目光坦然,似乎丝毫不觉得弃文从武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丢人之事。

那位怀抱琵琶、轻纱遮面的少女忽然再次抬头,目光透过薄纱,仔仔细细地将许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片刻后,她复又低下头去,纤指拨动,一曲慷慨激昂、金戈铁马之声骤然从她指尖迸发而出,正是《秦王破阵乐》!?琵琶声激烈,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刚才的对话。

众人见许舟心意已决,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知再该如何劝解。

江晚吟觉得百无聊赖,用团扇轻轻扇着风,嘀咕道:“真没劲,白白等了那么久,还不如再去广和楼看一遍新排的《燕台秋》。”

此时,那位虎丘诗社的文魁林慕白温声开口,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林某听闻许公子弃文从武,乃是心怀驰骋沙场、开疆拓土之壮志。无论是锦绣文章,还是三尺青锋,皆是报效朝廷之途,本无高下之分。既然许公子志不在此,我等也不必强人所难……今日这诗,不作也罢。”

说话间,林慕白微笑着与许舟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态度谦和,彬彬有礼,恰到好处地给了许舟一个台阶下。

林知远却不依不饶,他轻笑一声,打断了林慕白试图缓和气氛的努力:“慕白兄,此言差矣。今日既是文会,连您这位虎丘诗社的文魁都大驾光临,若不切磋诗词,还有何意趣?既然许舟贤弟惜墨如金,不愿动笔,那不如由林某献丑一首,如何?”

却见他左手轻轻拢住右手的宽大袖袍,露出一截手腕,提笔蘸墨,在铺开的雪浪笺上挥毫写下:

“捷书夜奏紫宸欢,百颗颅悬戟槊寒。

却笑边村新战罢,孤烟墟落照凋残。”

此诗一出,满堂霎时静默无声,方才还有的低语瞬间消失,无人再敢轻易叫好。诗中所描绘的“百颗颅悬戟槊寒”、“孤烟墟落照凋残”,字字句句,皆暗指边军屠戮荒村百姓,以平民老者首级冒充战功的恶行,其锋直指不久前的高平之捷。

还没等许舟细细品味诗中毒刺,他身旁的江听潮已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怒喝道:“林知远!你他奶奶的放的什么屁!江乘,取我的剑来!”

坐于主位的江观澜面色一沉,愠怒道:“听潮!放肆!你要做什么?”

江听潮并指如剑,怒指林知远,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大哥!你还没听出来吗?这厮是在用歪诗暗讽我边军将士杀良冒功!‘百颗颅’、‘孤烟墟落’,其心可诛!”

林知远慢条斯理地搁下毛笔,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不快的笑容,淡然道:“江兄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林某不过是以诗议论时事罢了。我且问你,尔等随太子殿下前往高平,本为稽查边军杀良冒功一案,最终可曾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