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作茧自缚

许舟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怔在原地。\白¨马*书!院` \免!沸_岳+黩*

不知为何,当话题触及许舟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时,这小和尚仿佛瞬间褪去了所有孩童的懵懂,眼神变得深邃而苍老。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竹林深处,仿佛在看某种虚无缥缈的命运轨迹,声音空灵而隐晦:“施主,你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那不像是此生应有的业,倒像是……跨越了遥远时光洪流的某种‘回响’。?前世因,今生果,债未偿,缘未了,便不得解脱……一定很累吧?”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隐喻的语气继续说道:“若是山太高了,连最矫健的雄鹰都不会试图飞越,因为山上只有冰冷的神祇,没有温暖的人烟。施主,何苦执着于攀登那座无人能至的山峰呢?”

许舟久久不语,仿佛被这番话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小和尚回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他:“何不尝试……放下一些?”

许舟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若能轻易放下,我早就剃度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许舟闻言失笑,带着几分自嘲:“照你这么说,难道我真该去大慈恩寺当个和尚?”

小和尚眼睛一亮,竟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怂恿的意味:“那你来吧!你胆子大,功夫好像也好,来了可以半夜带我偷偷翻墙出去逛鬼市、吃馄饨!寺里的斋菜真是淡出鸟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的,突然一起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仿佛说了什么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笑什么。

然而,笑着笑着,小和尚渐渐收了声。他指着许舟的心口,神色再次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担忧:“施主,说真的,若一直放不下,会很累的。心会被压垮的。”

许舟听着耳畔竹林摩挲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碎的叹息。

许久,他才轻声回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知道。”

小和尚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落入了星子,但随即又迅速暗淡下去。他不再顾忌身上那件月白袈裟是否会沾上草屑,学着许舟的样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小脸垮了下来:“不行的……没那么简单。我……我其实是藏地格鲁派送来京城的‘法嗣’,某种意义上,算是朝廷与藏地和睦的‘人证’。住在哪里,不是我自己能说了算的。大慈恩寺的监寺和尚若是哪天敲钟时发现我不见了,怕是立刻就要上报鸿胪寺和僧录司,说不定真会发海捕文书来抓我……”

他抬起头,望着南方,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思念:“来京城之后,我每天都想回江州,想楚山脚下的油菜花田,想赤壁矶头的江风,还想街角阿婆卖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藕粉丸子……”

许舟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明月,语气轻松地宽慰道:“日子嘛,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京城虽比不得江州自在,但繁华亦有繁华的趣味。?你看,至少这里的素斋花样比边陲多些,不是吗?”

模样俊秀的小和尚身披月白棉布袈裟,坐在清辉之下,脸上那孩童般的嬉闹渐渐敛去,神情变得宁静而通透,竟真有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气息。

他转过头,仔细拂去僧衣上沾着的草屑,神情变得有些郑重,双手合十,正式介绍自己:“小僧罗桑却吉,来自乌斯藏萨迦寺,今日得见施主,甚幸。”

许舟笑了笑,也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了抱拳:“我叫许舟,如今在苏家……算是半个门客,兼着羽林卫的差事,京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罗桑却吉却摇了摇头,十四五岁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许舟施主,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在我‘看’来,你很厉害。”

许舟只当他是客套,笑道:“近来或许是折腾出些动静,但离厉害还差得远呢。”

小和尚再次摇头,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语气认真得像是在阐述经文:“小僧说的厉害,并非指你的权势或武力,而是指这里——你的心。佛说众生心中有三毒,亦称三贼,乃贪、嗔、痴。施主心中,贪念与嗔怒已然极为淡薄,几近于无,唯独剩下一个‘痴’字盘桓不去。?能做到这一步,已然非常人所能及,很是厉害了。”

他细细解释道:“贪,是永无止境的欲求,世上多少祸事皆由此起。不贪并非不爱财帛,而是懂得取舍,知足知止。”

“嗔,是无明之怒火,一旦燃起,便能焚毁理智,令人做出愚行。一个易怒之人,终难成大智慧。”

许舟听得入神,若有所思:“那么‘痴’呢?”

小和尚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痴,便是执念。过于执着于一念一事一人,便如作茧自缚,不得解脱,不得自在。”

许舟好奇之心大起,反问道:“小和尚,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自己又斩了几贼?还剩几贼?”

罗桑却吉偏着头认真想了想,坦诚道:“小僧与施主一样,也只剩一个‘痴’字未斩。”

许舟更觉奇怪,追问:“既然只剩一个,为何不斩?留着过年吗?”

“非是不斩,而是……无从斩起。”小和尚解释道,眼神里有一丝困惑,“小僧似乎……还未曾真正生出过那种‘痴念’,故而不知该如何斩去。此次上师命我东来中原,一为佛法交流,二也是希望我能在红尘历练中,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痴’,继而明心见性,斩断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