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 九蜕毒心
午马追魂踏云又来见李九了,他的朋友,但这回还有巳蛇九蜕毒心。
巳蛇九蜕毒心要对李九用刑……
雨。
永无止境的雨。
像是这片被称为“龙渊”的蛮荒之地,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只剩下这一种声音。雨水敲打着墨绿色的芭蕉叶,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啪嗒声,汇聚成流,沿着嶙峋的山石蜿蜒而下,汇入深不见底的峡谷,发出低沉的咆哮,仿佛有远古巨兽在其中辗转反侧。
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湿气,如同鬼魅般在山谷间穿梭呜咽。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昏暗的天空,短暂地照亮连绵起伏的峰峦轮廓,映出山腰那座孤零零的驿站——龙鳞驿。
这座驿站早已破败,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建筑,在无尽的风雨侵蚀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雄伟。飞檐斗拱残破不堪,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藤蔓,黑色的瓦片残缺了一角又一角,露出灰色的泥土。唯一还算完整的,是驿站那厚重的木门,以及门前两根饱经风霜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模糊的龙纹,在电光下依稀可见昔日皇家驿站的威严,但此刻,却只剩下斑驳与凄凉。
驿站内部更是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味、雨水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味道。几盏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豆大的火苗挣扎着抵抗着黑暗,却只能徒劳地照亮有限的一角,将墙壁上斑驳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
大堂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张歪斜的桌椅,蒙着厚厚的灰尘。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个身影孤独地坐着。
他叫李九。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独自一人坐在这荒山野岭的破败驿站中。他看起来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早已被潮湿的空气和身上的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但异常挺拔的身形。他的面容清秀,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郁和疲惫,仿佛承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重担。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那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和……决绝。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麻木。桌上的油灯燃尽,最后一滴灯油耗尽,火焰“噗”地一声熄灭,彻底将大堂推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才能带来一瞬间惨白的光明,照亮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庞。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一个注定的结局,抑或是一个宿命的开始。
风雨声愈发狂暴,仿佛要将这小小的驿站彻底撕碎。李九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冰冷的雨水立刻夹杂着狂风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窗外,是翻滚的乌云和瓢泼的大雨。视线所及,一片模糊。只有远处峡谷中传来的隐隐雷鸣,和近处驿站屋檐下滴答作响的水珠声,构成了一曲单调而压抑的交响。
他知道,他们来了。
无论是“午马追魂踏云”,还是那传说中更为可怖的“巳蛇九蜕毒心”,都注定会找到这里。这是他逃不掉的宿命,也是他选择来到这里的唯一原因。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几乎被风雨声彻底淹没。他并非畏惧死亡,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未能再见某些人一面,遗憾有些事未能了结。但江湖儿女,身不由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想,自己这颠沛流离的一生,或许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再次变得坚定。无论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他都准备好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那柄不起眼的铁剑剑柄上。剑鞘陈旧,甚至有些锈迹,但握在手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风雨中,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声音不同于寻常江湖客的策马奔腾,那是一种更加沉稳、更加有力的节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马蹄声由远及近,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李九的耳中。
来了。
李九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
“吱呀——”
沉重而古老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气劲猛地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倒灌进来,吹得大堂内桌椅哗哗作响,烛火彻底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一个身影,逆着闪电的光芒,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像是一尊钢铁浇铸的魔神。
他身披一袭玄黑色的斗篷,雨水顺着帽檐边缘滑落,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遮挡了他的面容。只有偶尔闪电亮起时,才能瞥见斗篷下露出的部分轮廓——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身躯,以及……那只握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异常有力,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上戴着的一副手套。
那并非普通的皮手套,而是用某种奇异的黑色金属编织而成,上面似乎还镌刻着细密的符文,在闪电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泽。整只手套宛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兽脸,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杀气。
仅仅是站在那里,他就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却又像是一柄出鞘的神兵,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他身上的气息,阴冷、肃杀,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
“午马……追魂……踏云。”李九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迎接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那被称为“午马”的黑衣人没有立刻回应。他站在门口,仿佛在感受着驿站内每一丝空气的流动。片刻之后,他才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如同金属摩擦,嘶哑而难听,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慢和残忍。
“李九,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互相摩擦,配合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显得格外瘆人。
“上次见你,你还是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逃窜。”午马缓缓向前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实地上,却又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他身上的斗篷随着走动而微微飘动,雨水却诡异地避开了他,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存在。
李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是啊,托福,总算是活到了今天,还能再见到午马捕头……或者说,午马阎罗?”
“哼,牙尖嘴利。”午马冷哼一声,脚步不停,逐渐靠近李九。他停在李九面前不远的地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尽管隔着斗篷和阴影,李九依然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贴在自己的皮肤上。
“这次,你插翅难飞了。”午马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你的项上人头,价值连城。拿下你,我午马的名字,将再次响彻江湖!”
李九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价值连城?我的人头,真的有那么值钱吗?还是说,你们想要从我嘴里,问出什么东西?”
午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措辞。他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金属手套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动作优雅得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很聪明,李九。知道的东西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诱惑,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立刻死的。你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你的脑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森寒无比:“我需要你……活着,带我去找一样东西。一样……足以颠覆整个武林格局的东西。”
李九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会知道的。”午马的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自信,“不过,在那之前,有人对你很感兴趣。或者说,对你的‘痛苦’,很感兴趣。”
他说着,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什么。
“你的‘老朋友’,已经等不及了。”
随着午马话音落下,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带着奇异穿透力的“沙沙”声,从驿站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无数细小的蛇虫在爬行,又像是某种丝绸在布料上摩擦。在这风雨交加、雷声轰鸣的背景下,这声音起初并不明显,但渐渐地,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生物,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这座破败的大堂。
李九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中闪过一丝惊骇和……了然。这种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属于“巳蛇”一脉特有的标记。一种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标记。
“巳蛇……九蜕毒心?”李九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正是。”午马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仿佛觉得很有趣。“看来,你对我的‘客人’很了解嘛。也对,毕竟,你们之间的‘缘分’,可不浅。”
话音未落,那“沙沙”声骤然停止。
紧接着,大堂中央,靠近那根残破石柱的地方,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一道纤细而妖异的身影,如同从虚空中浮现一般,缓缓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
或者说,是一个穿着女人衣服的人。
她的身材极其高挑、纤细,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蛇鳞甲,甲胄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绿色荧光的鳞片,在黑暗中散发出妖异的光芒,仿佛真的由无数毒蛇的鳞片拼接而成。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黑色面纱,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诡异,如同毒蛇般竖立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纯粹的金色,没有一丝杂质,如同最冷冽的黄金,却又蕴含着致命的毒液。她的嘴唇很薄,涂着猩红色的唇膏,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头发如同最乌黑的黑缎,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有几缕甚至缠绕在她脖颈上,那里佩戴着一条由某种奇异金属打造的蛇形项链,蛇头冰冷,蛇信子微微吞吐,仿佛随时会扑出来择人而噬。
她就是巳蛇九蜕毒心。
一个如同噩梦般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精通世间奇毒,心肠歹毒,手段残忍。她的武功路数也如其名,如同蛇一般诡异难测,杀人于无形。更令人恐惧的是,据说她的身体,经过某种秘法淬炼,如同真正的毒蛇一般,能够蜕皮重生,拥有极强的恢复能力,而且,她的血液和唾液中,都蕴含着剧毒。
她的出现,无声无息,却仿佛将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冻结了。那股阴冷、腥臭,带着浓烈剧毒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比之前的风雨和血腥味加起来还要令人作呕和恐惧。
李九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如果说午马代表的是凌厉、直接的杀戮,那么眼前这个巳蛇九蜕毒心,代表的就是阴险、诡异和……无穷无尽的折磨。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李九大哥吗?”巳蛇的声音响起,嘶哑、尖锐,如同两条毒蛇在互相撕咬,配合着她妖异的金色竖瞳,让人不寒而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她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恶意,仿佛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极其不堪的过往。
李九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巳蛇,你的毒心,又想为祸江湖了吗?”
“为祸江湖?”巳蛇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银铃,却又充满了恶意。“李九,你太小看我了。区区江湖,岂是我辈高手的舞台?我的目标,可比这广阔得多。”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手指如同玉雕一般,却在指尖处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她的目光落在李九身上,如同毒蛇锁定猎物。
“不过,在追求更高的目标之前,总要有一些……乐趣,不是吗?”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比如,欣赏一下你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追风剑’,是如何在我的‘照料’下,一点一点地……崩溃、哀嚎、然后化为脓水的。”
“追风剑?”李九眉头微皱,“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很多年了。”巳蛇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多好的名字,多快的剑。可惜啊,剑无常快,人有旦夕祸福。如今的你,落魄潦倒,身中奇毒,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半分当年‘追风剑’的风采?”
李九心中一凛。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知道自己身中奇毒?
“看来,你这些年,并不好过啊。”巳蛇的语气充满了怜悯,但那双金色的竖瞳中,却没有任何怜悯之色,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残忍的快意。“不过没关系,从今天起,你的痛苦,将由我来‘好好照顾’。”
午马在一旁看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他对巳蛇的兴趣,似乎并不亚于对李九本身的兴趣。或许,这两个传说中的人物,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纠葛。
“好了,毒心,别跟他废话了。”午马开口道,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尽快拿到我们想要的,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巳蛇九蜕毒心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午马。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妖异的平静。
“午马捕头,急什么?”她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猎物就在眼前,难道不应该……好好享受一下狩猎的过程吗?”
午马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拖延有些不耐烦,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冷漠的观众,等待着好戏的开场。
大堂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沙沙”声,还在不断从巳蛇身上散发出来,像是毒蛇吐信,又像是催命的鼓点。
李九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恐惧和愤怒,正是毒蛇最喜欢的食物。他必须保持清醒,找到一线生机。
他暗暗运转内力,试图驱散体内那股因紧张和对方气息影响而产生的滞涩感。尽管身中不明奇毒,功力大打折扣,但他毕竟曾经是名震江湖的“追风剑”,一身修为根基仍在。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残存的实力,以及……一丝渺茫的运气。
“说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李九看着巳蛇,沉声问道。他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
巳蛇歪了歪头,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玩味:“很简单,我要你……带我们去‘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李九追问。
“呵呵……”巳蛇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轻笑,“你真的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告诉你吗?李九,你还是那么天真。在我们玩够之前,一切免谈。”
她伸出那只戴着奇特金属手套的手,五指张开,对着李九。手套上的符文陡然亮起,散发出更加冰冷刺骨的气息。
“不过,在让你‘开口’之前,我想先让你……体验一下,我的‘小礼物’。”
话音刚落,巳蛇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快!
快得不可思议!
如同鬼魅一般,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李九心中警兆狂鸣!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腥甜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小心!”
几乎在同时,午马的声音响起。但这声音中,似乎并没有多少担忧,反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一道凌厉的劲风从侧面袭来,逼得李九不得不侧身闪避。
嗤!
一声轻响,一道乌光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深深地钉入了后面的木柱之中。那竟然是一根漆黑的毒针,针尖兀自吞吐着幽绿色的毒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好险!
李九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若是慢了半分,恐怕自己的一条手臂,甚至性命,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的劲风再次袭来!
巳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如同没有实体一般,可以从任何一个刁钻的角度发动攻击!
李九狼狈地在狭小的空间内闪躲,身形不断晃动,每一次闪避都惊险无比。他能感觉到,一道道凌厉而阴毒的攻击,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袭来。
有时是淬毒的指风,无声无息,却能腐蚀金石;有时是细如牛毛的毒针,隐藏在空气中的死角,防不胜防;有时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害的灰尘、气流,在她诡异的内力催动下,也变成了致命的武器。
这根本不是武功,更像是一种……玩弄人心的酷刑!
李九的手臂已经被划开了几道口子,虽然都不致命,但伤口处迅速传来一阵麻痹和刺痛感,并且开始发黑。显然,巳蛇的毒素已经初步生效了。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无论他的身法多么迅捷,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锁定着他,无论他如何闪避,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感受到那冰冷的杀意和……戏谑的目光。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巳蛇九蜕毒心,不仅仅是在用毒,更是在用一种极度残忍的方式,摧残着他的意志。
“呵呵呵……”巳蛇的笑声在大堂中回荡,充满了恶意和快意。“怎么样,李九?我的‘问候’,还习惯吗?是不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骨头都在发软?”
她的声音如同魔咒,在李九的脑海中盘旋。
李九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知道自己不能被对方的气势所慑,更不能被那无孔不入的毒素和幻觉所击垮。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不再一味躲闪,而是瞅准一个空隙,右手闪电般探出,目标直指巳蛇!
擒贼先擒王!
虽然明知道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但李九此刻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巳蛇身体的刹那,异变陡生!
巳蛇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扭曲、变幻,然后……消失了!
李九的手指抓了个空,却抓到了一片冰冷滑腻的……蛇鳞?
紧接着,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指尖传来!
“啊!”
李九忍不住痛呼出声,猛地缩回手。只见自己的指尖,竟然被一层薄薄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蛇鳞紧紧缠绕住!那蛇鳞正疯狂地收缩,试图将他的指骨碾碎!
更可怕的是,一股墨绿色的毒液,正顺着蛇鳞的缝隙,疯狂地涌入他的指尖!
“这是……‘噬骨鳞’?”李九心中大骇。这种歹毒的奇毒,他只在传说中听说过!一旦被沾染,毒素会迅速侵入骨髓,痛苦万分,神仙难救!
“答对了,加十分。”巳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嘲弄。“这是我新炼制的‘玩物’,喜欢吗?它可是很喜欢……你的血肉哦。”
她伸出那只戴着金属手套的手,轻轻一招。
缠绕在李九指尖的噬骨鳞,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猛地缩回,没入了她的袖中。
而李九的右手食指,此刻已经变得惨白肿胀,伤口处乌黑一片,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放弃吧,李九。”巳蛇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你的挣扎是徒劳的。在我的‘七蜕之毒’面前,没有人能够抵挡。你的身体,会像这根手指一样,一点一点地……腐烂、坏死。到时候,痛苦……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缓缓踱步,如同一个正在挑选玩具的孩子,围着痛苦不堪的李九走来走去。
“是现在就告诉我,你们藏匿‘那东西’的地方呢?还是……想让我用更多的‘手段’,来‘开导开导’你?”
午马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时不时抚摸着手上那副诡异的金属手套,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
风雨依旧,雷声不绝。
龙鳞驿这座破败的古驿站,此刻真正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个曾经名震江湖的剑客,在两个绝世魔头的轮番折磨下,尊严和意志,正在被一点点地碾碎……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李九的神经。
从指尖开始,那墨绿色的毒液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沿着他的经脉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血肉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又像是被无数细密的虫豸啃噬,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剧痛和麻痒的诡异感觉。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风雨声、自己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巳蛇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不断重复的诱惑和威胁。
“放弃吧……”
“告诉我……”
“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或者,你想试试更精彩的玩法吗?比如,让你的骨头一根根地……从皮肤里钻出来?”
巳蛇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想象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毒针,狠狠地扎进李九的心脏。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死亡的阴影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放弃吗?
是啊,太痛了……痛得让人想要放弃一切。
父母惨死的画面,师门被毁的场景,自己一路逃亡的艰辛,那些背叛和利用……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活着,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无尽的煎熬。
或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不断地诱惑着他。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力气如同被抽干一般,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冰冷,笼罩着他。
“呵呵,看来,我们的英雄,也不过如此嘛。”巳蛇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和轻蔑,“真是……令人失望。”
午马也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李九太过不堪一击。他原本还期待着能看到一场更精彩的“表演”。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九即将崩溃,甚至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
黑暗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芒。
在李九意识的最深处,那片被痛苦和黑暗彻底淹没的废墟之中,一点微弱的火星,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什么?
是记忆?
是一丝不甘?
还是……
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李九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在江南水乡。一个慈祥的老者,教他读书写字,也教他舞枪弄棒。
老者说:“九儿,剑乃百兵之君,习剑先修心。剑可快意恩仇,亦可守护苍生。但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剑者,心之所向,意之所至。心若磐石,方能御风而行;意若皓月,方能映照千江。”
当时的他,似懂非懂。
后来,江湖风波骤起,仇家追杀,师门被毁,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亡命天涯。他学遍了各种奇门遁甲,练就了一身诡异的杀人之术,手中的剑,也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冷,如同他那颗被仇恨和绝望填满的心。
他以为,快剑,就是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在重伤垂死之际,被一位隐世高人所救。
那位高人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剑,太快,也太冷了。快则易折,冷则无情人。你杀了那么多人,伤了那么多心,可曾想过,剑的最终意义,在何处?”
他当时默然。
高人又说:“剑,并非只有杀戮一途。真正的剑,是守护,是希望,是……即使身处绝境,也永不放弃的……信念。”
信念?
这个词,如同洪钟大吕,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是啊,信念!
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为什么要逃亡至今。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守护心中那份最后的……干净。
他想起了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想起了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们,想起了自己心中那份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
如果连这些都放弃了,那他和那些行尸走肉,和那些只知杀戮的魔头,又有什么区别?
痛苦?
死亡的威胁?
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心中的那团火还在燃烧,只要那份信念还在支撑,那么,无论多么残酷的折磨,都无法将他彻底摧毁!
“呃啊——!”
一声压抑许久,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猛地从李九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这声音不再虚弱,不再绝望,反而充满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决绝!
原本惨白如纸的脸上,骤然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晕。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猛地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之前的沉郁和疲惫,也不是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和茫然。
而是一种……如同磐石般坚毅,如同寒冰般锐利,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光芒!
那是……心火重燃的光芒!
“放弃?”
李九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痛苦,带着疯狂,更带着一种……涅盘重生的决绝!
“巳蛇……午马……”
他的声音,不再虚弱,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大堂中回荡。
“你们……想玩?”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狠狠地刺向巳蛇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
“好!”
“老子……奉陪到底!”
轰隆!
窗外,一道粗壮的闪电撕裂夜幕,将整个龙鳞驿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这短暂的光明中,可以看到,李九的右手食指,那被噬骨鳞缠绕、乌黑肿胀的地方,竟然……燃烧起了一层淡金色的火焰!
那火焰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灼痛感。火焰如同有生命般,沿着他的手臂,迅速向上蔓延!
所过之处,墨绿色的毒液发疯般地退散、湮灭!原本乌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一丝血色!那钻心的剧痛,非但没有加剧,反而被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淬炼之痛所取代!
“什么?!”
巳蛇脸上的嘲讽和不屑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惊骇!
她死死地盯着李九的右臂,那双金色的竖瞳剧烈地收缩着!
“不可能!我的‘七蜕噬骨毒’,无解!沾染者,必死无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被点燃?!”
午马也皱紧了眉头,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死死地盯着李九,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是……淬火?”午马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淬火?”
巳蛇猛地回头看向午马,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你是说……他竟然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激发了某种潜能?”
午马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李九,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对手。
李九此刻的感觉,极其痛苦。
那淡金色的火焰,如同最精纯的熔岩,在灼烧他的经脉和血肉。每一次燃烧,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焚毁。
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精纯的力量,正在从那火焰中诞生!
那是……经过极致痛苦和毁灭之后,淬炼出的……新生!
他体内的奇毒,在这金色火焰的灼烧下,竟然被一点点地净化、瓦解!虽然过程痛苦万分,但却实实在在地遏制住了毒素的蔓延,甚至……在反噬那阴毒的异种能量!
他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凝聚!仿佛经过了一场烈火的洗礼,褪去了所有的杂质和软弱,只剩下最纯粹的……意志!
“原来如此……”
李九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笑容,这一次,却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我的确……快要死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巳蛇和午马的耳中。
“但是,死之前……我总要……找点乐子。”
话音落下,李九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燃烧着淡金色火焰的手臂,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如同引燃了地狱的业火。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巳蛇那张戴着面纱的、妖异的脸上。
“巳蛇……九蜕毒心……”
“今天,我就用这‘淬火之痛’,来好好‘问候问候’你!”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凌厉的气劲。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巳蛇……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
每一步踏出,脚下的地板都仿佛要被那无形的气势震裂!
他身上的气息,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
那是一种……混杂了极致痛苦、极致愤怒、极致决绝,以及……一丝淡淡金色光泽的……可怕气息!
巳蛇脸上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她感受到了!那是一种……让她都感到心悸的气息!
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身中剧毒,濒临死亡的人,怎么可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气息?!
难道……他一直在隐藏实力?
不可能!她研究过李九的所有资料,他明明已经……
难道……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她感到恐惧的念头,浮现在巳蛇的脑海中。
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一种……以痛苦为燃料,以意志为剑,近乎自毁,却又生生不息的……魔道功法?!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巳蛇失声问道,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慌乱。
李九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巳蛇的心脏上。
那淡金色的火焰,在他的手臂上跳跃,散发出一种冰冷而神圣的气息,与巳蛇周身的阴冷、腥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巳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毒刃。
午马也停止了抚摸手套的动作,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逆转!
之前如同猎物般任人宰割的李九,此刻却像是化身为一尊从地狱归来的魔神,带着焚尽八荒的决心和……一种令人绝望的意志,朝着两个绝世魔头,步步逼近!
风雨依旧在窗外咆哮,闪电不时划破夜空,照亮这场突如其来的,更加诡异和残酷的对峙。
龙鳞驿内,杀机四溢!
真正的……追魂时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