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你……!!!"

孙元化浑身僵硬,如坠冰窖,血液瞬间凝结!

去辽东?投奔建虏?

“荒……荒谬!无耻!!!”

孙元化气极反笑!

他猛地向前一步,想一把揪住班安德的衣领,却又强行忍住,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乃通敌叛国之罪!"

"形同谋逆!是要诛灭九族的!"

"班安德,你自己想死,莫非还要拉上我孙家满门,拉上这登州城内所有主的信徒为你陪葬不成?!"

"此事绝无可能!我孙元化世受皇恩,官拜巡抚,岂能与你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现在立刻离开,我当你从未出现过!"

他的斥责声色俱厉,企图一番话便跟班安德话划清界线。

但他心知肚明,自己这番话,多少有点虚张声势,底气不足!

很明显,班安德之所以敢冒死前来,正是笃定了自己对皇帝的怨怼。

老师身陷诏狱,生死未卜,对皇帝岂能无半点怨恨?

班安德心中冷笑,面对这近乎癫狂的怒火不以为意。

苍白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殉道者的平静和悲悯。

他轻轻划了个十字,

“我的孩子,孙。你吼出的是对世间君王的忠,那你对天上父神的忠,又该置于何地?”

“你眼睁睁看着我们在澳门的圣堂被查封,虔诚的教友被囚禁,主的仆人们像罪犯一样被驱逐、被通缉……你身居高位,深受皇恩,却无能为力,甚至自身难保。"

"现在,我只是想为主的福音寻找一条活路,让圣教不至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彻底断绝。"

"你,作为祂虔诚的孩子,难道连这最后一点火种也不愿保留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吗?!”

“皇帝今日可以用你,明日就可以弃你如敝履!"

"你的老师徐光启阁下如今何在?那才华横溢的汤若望神父又在何处?陛下对西学西教的态度,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你今日的权势,不过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旦浪潮袭来……”

班安德步步紧逼,几乎脸贴脸,声音如蛊惑低语,直击孙元化灵魂深处,令其颤栗不已!

孙元化喘着粗气,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残破的墙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他想反驳,想大声呵斥这是诡辩,却说不出半句话。

班安德描绘的场景,正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怖的噩梦。

皇帝的雷霆手段,对澳门耶稣会的坚决清理,独留他与王徵在外承受巨大压力……

这一切都让他如履薄冰。

忠君与虔信,如两把巨钳,在他心头疯狂绞缠!

破教堂内死寂如渊,只闻油灯灯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孙元化大口喘息,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许久,他力气尽失,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中透着绝望。

“班安德神父……”

他顿了顿,强压气息,艰难开口。

“我,孙元化,大明登莱巡抚,从未在此地见过你,也从未听过你今夜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班安德眼中闪光一丝狂喜,但他迅速低下头掩饰过去。

孙元化咬牙切齿,恨声道:“登州水师与辽东的任何往来,皆有朝廷严令。我绝不会为你提供片板只帆,更不会给你任何文书、印信!你若被擒,敢吐露半个与我有关的字……”

孙元化脸色骤变,目光凌厉如刀,一副鱼死网破之态:“我必动用一切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后悔今日为何要踏上登州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三日后,城外京营大军启程东征,港口内外人员混杂,车船如流,巡防兵丁精力必然集中于军务……届时,或有疏漏之处。”

“你若真有上帝庇佑,自有门路能混上某条前往辽东的商船、渔船……那是你的本事,与我孙元化,毫无干系。”

说完最后一句,孙元化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他不再看班安德一眼,猛地拉紧斗篷,转身踉跄地冲出这令人窒息的废弃教堂,迅速消失在夜雾之中。

班安德独自站在残破的圣像下,脸上终于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

他不需要孙元化的亲自安排,他只需要这一个“疏忽”的承诺,就足够了。

夜鸮,终于要北飞了。

仓皇离去的孙元化,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负罪感如影随形,让他身心俱寒。

他知道,自己今夜在信仰与忠诚的夹缝中,迈出了危险至极的一步。

这一步,或许为将来埋下难以预料的巨大祸根!

孙元化失魂落魄地回到巡抚衙门书房,他屏退左右,独自瘫坐在太师椅上,烛火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摆不定,恰如他此刻动荡的心神。

桌上,那本《天主实义》的烫金书名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他猛地伸手想将它扫落在地,指尖触及书皮,却又像触电般骤然缩回。

“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我只是没有去抓一个疯子……港口防卫疏漏,与我何干……”

但班安德那句“你今日的权势,不过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官僚的本能瞬间爆发!

他霍然起身,疾步冲到书案前。

“墨!磨墨!”他对着空荡的书房低吼,仿佛在命令自己混乱的神智。

亲随长随早已被他屏退,他亲自抓起那方沉重的端砚,指尖兀自颤抖,将清水滴入,然后近乎疯狂地磨墨,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碾碎在这墨锭与砚台的摩擦声中。

墨汁渐浓,乌黑发亮。

他铺开一道正式的题本用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

他略一沉吟,目光决绝而锐利——

这是一个赌上一切的政治表态。

他必须行动,必须向陛下证明,他孙元化,站在陛下这一边!

笔走龙蛇,言辞恳切而又立场鲜明:

“臣登莱巡抚孙元化谨奏:

“陛下雷霆手段,收回澳门,肃清海疆,断外夷觊觎之爪牙,壮我大明赫赫天威,臣闻之,不胜欢忭鼓舞!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臣虽与泰西之人曾有学问往来,然此心此身,皆属大明,忠于陛下,天地可鉴!凡有悖逆陛下之旨、损害大明之利者,无论中西,皆为臣之仇寇!”

“臣师光启公,学问渊博,于历法、农政确有建树,然其于西教一事,或存仁恕之念,以至惑于妖言,失察于澳门耶稣会之包藏祸心。陛下明察秋毫,将其暂拘待勘,实乃公允之法,臣虽心忧师况,然绝不敢以私废公!唯乞陛下念其年老昏聩,或有一念之仁,准其戴罪修书,以余生报效陛下天恩。”

“今陛下遣天兵东征,臣得效犬马之劳,为大军筹备粮秣舟船,敢不尽心竭力,万死不辞!臣已严令登莱诸军,整肃港防,绝无疏漏,凡形迹可疑、欲借军务之便行阴私勾当者,一经发现,立斩不赦!臣之忠心,唯天可表,伏乞圣鉴!”

写毕,他重重落下自己的名字和官衔,仿佛押下了一枚沉重的赌注。

他拿起题本,快速浏览一遍,觉得字字泣血,句句忠恳,应当能向陛下传达自己的惶恐与忠诚。

但下一刻,一股更大的恐惧陡然涌上心头。

此奏本一上,就等于彻底背叛了他过去的信仰圈子和师门渊源,从此再无退路。

陛下会信吗?

陛下是否会觉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故作姿态?

朝中那些清流,尤其是与西学有旧者,会如何看他?

骂他是卖师求荣、首鼠两端的小人?

而且,此刻上这道奏疏,时机对吗?

会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和急切?

他的手僵在半空,递出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最终,眼前极致杀身之祸带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来人!”他声音沙哑地朝门外喊道。

一名亲随应声而入。

“立刻!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通政使司,呈报御前!不得有误!”

亲随接过那封沉甸甸的、墨迹未干的题本,感受到主人语气中的异常,不敢多问,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看着亲随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孙元化再次瘫坐下去。

赌注已经掷下,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祈祷陛下能看到他的“忠心”,并且……

祈祷班安德那个疯子,能永远消失在北方的风雪里,再也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