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宅难安
李福贵踉跄着冲进自家小院,反手“哐当”一声死死闩上了通往后巷的木门。
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胸骨。
额头上冰冷粘腻的冷汗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着布满惊惧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铺子的门,仿佛那薄薄的木板后,正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随时会破门而入。
小院里比铺子温暖许多。正堂窗户透出昏黄的灯火,隐约能听到妻子王氏在厨房忙碌的声响,以及女儿秀儿轻声哼唱的童谣。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
然而,此刻这一切都无法驱散李福贵心头那冰封般的寒意。铺子里那四分五裂的算盘、那无声的恶意、那仿佛被无形巨力狠狠掼砸的恐怖景象,如同梦魇般牢牢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的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油灯泼洒后残留的焦糊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那令人作呕的、冰冷的陈腐感。
“当家的?是你回来了吗?怎地这么大动静?”王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些许疑惑。脚步声响起,系着围裙的王氏出现在堂屋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
看到丈夫背靠着门板,脸色惨白如纸,满头大汗,衣衫不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转为担忧和惊疑。
“福贵?你…你这是怎么了?铺子里出事了?”王氏急忙上前,放下锅铲,伸手想扶他。
李福贵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缩了一下,随即才看清是妻子。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从喉管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带着颤音的“嗬…嗬…”声。
“爹?”秀儿也从里屋跑了出来,小脸上带着不安,躲在母亲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父亲异常的模样。
妻女关切的目光让李福贵稍稍回神,但巨大的恐惧依旧笼罩着他。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没…没事…绊了一跤,吓了一跳…”
他不敢说出实情,生怕那无法理解的恐怖会传染给家人,更怕她们觉得自己疯了。他强撑着站直身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饭…饭好了吗?我有些饿了。”
王氏狐疑地打量着他,明显不信这番说辞。夫妻多年,她从未见过丈夫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看他不想多说,她也不好追问,只是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就好,就好。你快去洗把脸,歇一歇。”她转身回厨房前,又不安地瞥了一眼那扇通往后巷的门。
这顿晚饭,吃得异常沉默。
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一碟清炒时蔬,一碗蒸腊肉,一盆豆腐汤。
往日里李福贵总会兴致勃勃地谈论铺子里的生意,或是逗弄女儿说笑,今晚他却只是埋头扒饭,食不知味,眼神躲闪,时不时会突然侧耳倾听,仿佛在警惕着什么异常的声响。
筷子好几次都没夹稳菜,掉在桌上。
秀儿也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安静地吃着饭,不敢吵闹。王氏看着丈夫那副魂不守舍、惊弓之鸟的模样,眉头越皱越紧,心里的不安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
饭后,李福贵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核对账目,而是早早地催促妻女洗漱休息。
他亲自检查了院子里和屋子的每一扇门窗,反复确认门闩是否插牢,甚至将顶门杠都支在了堂屋大门后。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谨慎和慌乱,看在王氏眼里,更是揪心。
夜色渐深,小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秀儿在东厢绣楼睡下了。李福贵和王氏也吹熄了堂屋的油灯,躺在了里屋的床上。
然而,李福贵却毫无睡意。他睁大眼睛,直挺挺地躺着,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黑夜中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窗外风声、远处隐约的更梆声、甚至院中老桂树叶子的沙沙声,此刻在他耳中都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刺耳。任何一点轻微的异响,都会让他浑身一激灵,心脏骤然缩紧。
王氏在他身边翻了个身,轻声叹了口气:“福贵,到底怎么了?你这模样…我害怕。”
黑暗中,李福贵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王氏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他才极其艰难地、用一种近乎气声的音量,断断续续地、模糊地描述了傍晚在铺子里的遭遇——那自己跳出来的笔,那碎裂的算盘…他省略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只说是“可能进了厉害的贼”或者“房子老了,有些不对劲”。
即使如此,王氏听完,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了丈夫的胳膊,手指冰凉。“贼?什么样的贼能…能把那么结实的算盘摔成那样?还…还不拿东西?”她的声音也带上了恐惧的颤音,“当家的,这…这怕不是…”
“别瞎想!”李福贵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恐惧而显得有些尖锐,“睡吧!许是…许是这些天太累了,眼花耳聋了…睡一觉就好了…”他像是在说服妻子,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沉浸在巨大的不安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聆听着死寂里的一切。恐惧如同无形的茧,将两人紧紧包裹。夜,变得格外漫长而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