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听香榭
郭婉贞知道的没有边二兴多,但她提供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边二兴……其实早就疯了。
宋亭舟追问:“疯了是何意被人逼疯打疯、还是无故发疯。”
郭婉贞陷入了回忆中,渐渐露出惧怕的神色,“我不知道,他是边家的管家,老爷对他很看重,他在家里的脾气本来就不大好。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就疯了,打人、咬人,好的时候对我和孩子关怀备至,不好的时候又恨不得掐死我们。”
宋亭舟抬笔往纸上记录著什么,冷峻的脸色绷的很紧,“边二兴这样,是在边家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郭婉贞极力回想,“老爷死之前他好像就有过一次,不……也不算,那次他眼睛发红,但是並没有对我动手。后来我们被发卖出去,他就越来越频繁。”她说到后面眼神闪躲,带著几分心虚的表情。
宋亭舟手中的笔尖悬空,他没有管郭婉贞隱藏的话,而是问到另一个问题,“你说边大人看重边二兴,是怎么看重法边二兴有没有和你说过边老爷的事”
郭婉贞摇头,“二兴嘴很严,老爷交代给他的事他从来不说,也不会和我说。所以老爷若是出门会友,或者是出个远门,都会带二兴去。”
当初因为边二兴的缘故,她在宅子里也得几分体面,旁的下人多是羡慕他们一家,还有不想受苦的小丫鬟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和边二兴廝混的,郭婉贞都知道,但是没法发作。
宋亭舟笔触微顿,“会友边老爷常会友”
“老爷爱交友,经常出去与好友小聚。”对於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郭婉贞还是知道的。
“边大人都去哪里会友”
宋亭舟问完郭婉贞还没回话,堂上一名通判便突然说道:“大人,小吕曾经跟著边大人出去过两次,没准他也有影响。”
宋亭舟回身对他轻轻頷首,这位通判不是別人,正是聂二夫郎的父亲马无翟。京官难动,这位马通判都已经四五十岁了,却还是在通判的位置上,此生估计难以调动了。
说起来不管是从林易还是从聂先生来论,两人都是关係亲厚。可二人在顺天府中相交淡淡,宋亭舟並未在明面上给马通判什么特权,对六个通判一视同仁,因此谁也不知两人关係。
这会儿马通判就是在暗戳戳地给宋亭舟提醒。
吕通判本来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会儿被硬推出来看马通判的眼睛都是绿的。
马通判鼻观心,眼观鼻,並不与他对视。
“吕通判。”宋亭舟沉声问道。
他虽然上任时间还不算太长,但行事乾脆利落,因为经歷眾多,阅世无数,眉眼间便生出沉厚的威严来。
顺天府的官员都是人精,知道宋亭舟不好惹,没人敢顶风作案。
思索著回道:“大人,下官曾在永乐街见过边大人一面,他当时身旁確实带著僕人。”
“永乐街何处”宋亭舟每天在拾春巷、顺天府和皇宫之间往復循环,对辖內县城还算熟悉,街道尚且有些陌生。
通判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但也不敢知情不报,“回大人,是听香榭。”
宋亭舟一身緋袍气势压人,他就这么冷眼看他,深黑的眼瞳仿若能洞察人心。
通判后背划过一丝凉意,求生欲使他识趣的补全了后面的话,“大人,听香榭是京中有名的楼,下官只是在楼外顿足过。”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听香榭,二兴跟老爷去过那里。”边二兴再嘴严,也会不经意间对枕边人泄露一二,郭婉贞原先是真的没想起来,通判说出名字后,她瞬间有了印象。
“备马,换上便衣隨我去听香榭。”
后续郭婉贞再说不出什么能用的线索,宋亭舟便当机立断从座位上站起,叫上通判和入京后一直跟著他的雪生,各自换了便衣前往听香榭。
永乐街名字与街道相符,一整条街都是吃喝玩乐的好去处,盛京城中的公子哥儿最爱来此处。永乐街的尽头便是听香榭,听香榭是由三座矮楼和一圈的平房组成,分別是听澜、香雪和榭亭。
榭亭便是最靠里的一座两层小楼,精妙的建在玉河上,推开窗
宋亭舟出门在外没带多少银两,还是从衙门里找人东拼西凑借的。顺天府共有六个通判,跟他来这个叫吕粟,管顺天府的粮储之事,是六个通判中最年轻能干的一个,今年才二十七岁,当初边大人还在的时候就多有提拔。
一朝天子一朝臣,顺天府虽然不是朝堂,但做为一个举足轻重的衙门,里面人手配备齐全,眾人心思各异,有想往上钻研的,有想换衙门的,还有年纪大了想躺平的。
吕通判年纪轻,显然不在后者之列。然而他作为被边大人看重的“旧人”,跟在宋亭舟后头格外心虚,垂著脑袋默不作声,將自己当作宋亭舟的小廝。
听香榭和普通的楼又有所不同,门口没有拉客的姑娘,只有两个腰板挺得笔直的打手,和门房里一个趴在桌子上打盹的龟公。
雪生从前所在的戏班子,戏子们空虚寂寞,赚了银子转手又去逛楼挥霍一空的大有人在。他走在宋亭舟前面,脚步轻快灵敏,竟然没吵醒睡觉的龟奴。
“帮閒的,来客了。”雪生重重地敲了两下窗框。
龟奴先是不耐烦的嘟囔,“这才什么时辰就来逛楼听香榭门敬二两。”
他睡眼惺忪的抬头,一眼入睛的不是离他最近的雪生,而是几步外的高大男人。
对方肩宽腰窄,英眉俊目,见他看过去,用极为冷淡的眸子审视著他。
龟奴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不经意间看到了男人腰间的玉饰,是块水头一般的青玉。
慌乱的心放下了一半,他重新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只是语气好了不少,“门敬二两。”
雪生拧紧了眉,“听到了,拿著。”他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来扔给龟奴。
只是个小小的进门费,竟然就要二两银子,不愧是有名的销金窟。
龟奴拿手顛了顛银子,顺手收进旁边的钱匣子里。可能是觉得宋亭舟气质不同旁人,他又提点了一句,“这个点姑娘们都刚起床,估摸著还有半个时辰才能装扮完毕,三位可以先到里头占个好位置。”
往里走第一座就是听澜楼,同龟奴说的那样,只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妈妈在嗑瓜子嘮嗑。
“呦,这是打哪儿来的公子这般英俊,是要进厅啊还是在外头找个位置坐坐”妈妈做为楼里的直接受益者,见到来了客人比龟奴热情许多,只是笑容虚假,不见真心。
“何为进厅”宋亭舟淡定发问,语气不像是在逛窑子,反而像是研究学问。
“公子您还是第一次来啊”妈妈们更稀奇了,甩著帕子就要上前,结果被雪生挡在中间,“这是我们老爷,不是什么公子。”
两个妈妈笑得更欢了,老爷好,老爷上头比公子还能钱。
不光是听香榭,盛京几个排在前头的楼都有规矩,门敬只是门槛,入了楼的门只能坐在院里,院里两排桌子,后一排交了门敬就能坐,前门一排挨著门槛的,又要额外加钱。
为什么
因为门槛里头有歌妓舞妓在表演,想看貌美的姑娘们,门里门外可是有区別的。
再往上一个档次就是二楼的雅座,上头都是家里不差钱的公子哥,钱如流水,隨手打赏的银子最少都是五两,与楼下这些出来嫖妓还计较三两二两的简直是天差地別,龟奴和妈妈们自然更乐意接待。
宋亭舟在院子里转了转,面前的听澜楼內掛著三幅美人图,。
穿过听澜楼旁的圆拱门,再往里就是香雪楼,同听澜楼的布局相似,只是楼里掛著的是小哥儿的图画,各个面生红痣,其中有一个痣的位置竟然同孟晚极为相似,只是他离眼尾更近,是颗標准的泪痣,那小哥儿也是面色嫵媚,一脸艷色。
“公子喜欢香雪楼里的小哥儿寻常小哥儿还好,咱们楼里的三个头牌可不是谁想见就见的。”香雪楼里的嬤嬤笑著迎出来,他长得和善,脸上也没有浓妆艷抹,说话时拉著长长的调子,並不惹人討厌。
宋亭舟手指向玉河上那座最精巧的小楼,“我要去那里,要多少银子”
通向小楼的小径上立著一座门,门前是一排平房,时常有人在门前走动,却不见有人进去或者出来。
嬤嬤有瞬间的愣神,隨后笑意更深了些,“公子想去榭亭那处只有听香榭的魁独住,有钱无用,有权除非是皇家,否则我们魁娘子只见有缘人。”
宋亭舟漠然,既没有想见到美人的渴望,也没有凡俗的慾念,冷冷淡淡的问道:“何为有缘”
嬤嬤把冻得通红的手揣在袖子里,“自然是魁娘子亲自邀请进去的人了。”
——无用的废话。
宋亭舟扭头就走。香雪楼的嬤嬤拦住了他,“公子何不再等片刻,楼里的乐舞马上就开始了。”
他说的不错,听澜楼那边的两个妈妈这会儿也开始忙著接客,只是手里的瓜子还是没捨得放下。
宋亭舟突然拋了一锭碎银扔给香雪楼的嬤嬤,“你们楼里的瓜子是在哪儿採买的”
嬤嬤愣愣地接过银两,“啊”
晚些宋亭舟回拾春巷,手里拎著两大包的瓜子。
孟晚纳闷道:“怎么想起来买瓜子吃,大冬天,怪冻手的。”
宋亭舟刚要张口,就见一旁阿砚瞪著那双与孟晚如出一辙的桃眼,正好奇的看著自己,像是在等待他的解释。
“咳,没什么,听人说这家的果乾好吃,买点回来给你尝尝。”宋亭舟轻咳一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阿砚。
阿砚拿起来就想拆开,“好吃的果乾有阿爹的工坊里做得好吃吗”
宋亭舟想打发他走,便说:“提去你祖母那里一包,爹爹们一会儿就过去吃饭。”
阿砚看看孟晚,又看了看宋亭舟,“哦,那好吧,你们快点过来,祖母说饭早就好了。”
阿砚走后孟晚也察觉出一点端倪来,“怎么了”
宋亭舟把官服换下来,穿上家里的柔软厚实的袍,把白天在刑部发生的事,和后来去听香榭的见闻都说了。
“钱都进不去”孟晚颇感兴趣。
宋亭舟用微凉的手指点住他的唇,警告道:“不许私自前去,能引得朝廷命官秘密前往,这家楼不简单。”
孟晚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两人眼里都漫上笑意,“我知道了,不会乱做没有把握的事的。”
“对了,我给黄挣写了信,让他帮忙查一查郭婉贞和边二兴,总觉得这二人还有古怪。”孟晚是凭著一半自觉,另一半就是细微之处的观察。
宋亭舟与郭婉贞接触的更多,“她看见边二兴尸体的时候並没有过多伤心,对上她所说证词,边二兴的怪病……她儿子的病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退烧了,在门房里由月梅照顾。”其实孟晚从刚才听宋亭舟说起郭婉贞的证词后就想到了一件事。
“易怒、易燥、易成癮,除了最后一条尚且得不到验证外,边二兴的情况和当初我去吉婆岛时所见的沈老爷极为相似,但两者天南地北,总不能边二兴也去过吉婆岛吧能不成小辞的师父上京了可时间也对不上啊”
那个妖道真的和妖精差不多,十分擅长笼络人心,他似乎武力並不算高,但一身製毒的本事简直让人谈虎色变。
宋亭舟没有太多忌惮,他平静的说:“暂且不必忧心,一切自有前路。”
后半夜,喧闹的楼里也逐渐开始安静下来,那座神秘的小楼里却灯火不熄。
“今日来得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可探查清楚了”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子半倚在栏杆上问道。
同宋亭舟交谈过的嬤嬤恭敬的站在门口,声音虽低,语调却很清晰,“回楼主,的。”
那名绝色女子並未梳妆,头髮披散在洁白的斗篷上,手指上的豆蔻红的吸人眼球,“岭南我似乎知道了,有意思,他想来见我还是因为边桓仁的事”
嬤嬤静静的站在门外,並未作答。
那女子果然不用旁人的回答,自顾自的说:“去杀边家家奴的人一个都没有活著回来,也不知后面藏著的又是谁便先试试吧,总归不能让边家出的事,影响听香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