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博弈
“如何”夏垣见冯褚回来,立即询问道。
冯褚脸色怪异,“属下不知孟晚究竟有没有死。”
夏垣一时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连你亲自出马都没有得手他身边的蚩羽应不是你的对手”
“中途被另一伙人插了一手,孟晚被他们掠走了。”冯褚想到葛全凌厉的身手,不得不实话实说,“那人身手极高,我不是对手。”
“连你都不是对手也罢,孟晚算是个角色,能杀了掌控他手上珍罐坊是锦上添,不能杀还有罗家在源源不断的给廉王殿下赚钱,倒也不差岭南这块肥肉。”夏垣確实吃惊,但是不多,收拾孟晚只是顺便。
他最开始本来只想让孟晚做个见证人,因为宋亭舟和秦家人都不合適,只有孟晚的身份恰到好处。
夫君是四品大员,和秦世子交好,名下珍罐坊又有太子的手笔,最適合让他亲眼见证太子的死讯。
但渐渐的,同孟晚相处短暂的几月內,他发现此人並不受他控制。
想法太多,人太机灵,甚至习惯於掌控全局,这是习惯了上位者的姿態后,无论如何偽装都偽装不出来的气势。
不可掌控便只能杀了,由他自己呈报朝廷消息,虽说会有將自己暴露的风险,但他不能將孟晚这样的潜在风险带去安南国都。
夏垣有种预感,把人带过去走一遍“流程”,可能会出大乱子。
確定不了孟晚的死讯,夏垣半点都没耽搁,当即带著冯褚直奔安南国都。
他这点没骗孟晚,这趟確实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却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杀人。
太子若是死在安南人手里,大家皆大欢喜。廉王还能藉机出兵安南为兄长报仇,博个贤名。但若是太子没死……
他就只能当那个刽子手了。
孟晚若是个蠢的,他带孟晚去安南国想必对方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偏偏那么聪明,在吉婆岛的时候就发现了什么端倪,捣毁了罗家一处赚钱的好地方,又全身而退。
真可惜没能让他死在岛上。
夏垣直到到了安南国都还在惋惜。
——
“安南国主是个年轻的帝王,上位不久手段狠辣,这些从他登上皇位后,对钦州的种种筹谋中能看得出来。但安南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夏垣不想让孟晚留在安南,但他就偏偏就是没走。孟晚坐在小船上同葛全等人商议,一群人听孟晚侃侃而谈,或是不明所以,或是面露沉思。
“我听说老安南王是被逼宫才死,他十六个儿子被现在的安南王杀剩了三个。”范二唏嘘说道:“真是个狠人,难怪人家能成事,咱们只是做做水运餬口。”
他常年混跡在北海一带的海域,天南地北的人都接触,杂七杂八的事听了不少。
孟晚若有所思,“安南的国土面积小,安南王空有野心却不得施展,定是想迫切的扩展领土发展势力的,难怪这么急。”
“真要去安南国都吗安南王不是那么好见的。”葛全站在船舱外面问。他的肤色比孟晚还白,像是怎么晒也晒不黑一样,忽略他怀里的剑,看起来比宋亭舟还像个正经书生。
孟晚心中早有打算,他低头在晃晃悠悠的矮桌上费力写信,嘴上回著葛全的话,“去是肯定要去的,但没必要去见安南王。”
他把写好的信仔细封好口,递给范二,“范二哥,一会儿我们下船离开之后,还要麻烦你帮我送信。”
范二个头小,嗓门大,“嗨!这有什么麻烦的举手之劳,还没谢过你给我们这一帮子兄弟介绍买卖呢!”
“既然都是朋友,那我就不矫情了,范二哥,什么时候和二嫂去西梧府,我请你们吃酒!”孟晚很喜欢和葛全的朋友打交道,和风重似的,没什么心眼,在这个普通人吃顿饱饭都难的时代,他们对朋友格外赤诚。
一船的人都笑了,觉得孟晚这个小哥儿著实有趣,“哈哈哈,好,咱们等著你的酒!”
范二一行人行事洒脱,將孟晚他们一路顺著河道送进了安南国都外,这才告辞离开。
孟晚身边多了个葛全,信心大增,却也没有贸然进城,反而在郊外的借住下来,天天在附近晃悠。
“夫郎,我们在等什么”蚩羽是个閒不住的性子,在这里住著还不如出去打架,於是抓耳挠腮的问到孟晚那里,企图出征南伐。
孟晚难道想在这破地方待著吗他也想立马回家,但夏垣不走,他也不能动,只好苦哈哈的守在安南,“等人,別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他们走水路过来,竟然比夏垣他们还快,而且孟晚不用派人守著城门入口,只需在原地等待,自然有人將夏垣的行踪匯报给他。
第二天蚩羽张著嘴巴看著来人,“你不是那什么安……安……”
“安博来了”孟晚听到蚩羽的话忙走了出来。
安博这一路应该是挺艰辛的,形象和逃荒的难民也差不多。他苦笑著对孟晚开了口,还是那种不太流利的异域腔调,“差点被人灭了口,幸好唐老爷决定放我一马。”
夏垣是个正正经经的二品朝官,又不是杀人狂魔,在不知道安博也是孟晚这头的人前,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蚩羽已经彻底懵了,安博不是他们在半路救得异国翻译吗怎么看这样子早就和孟夫郎认识他们夫郎究竟有多少人脉,认识多少人啊
“一路上怕被人发现,所以没有单独与你说过话。”孟晚对安博解释道。
他救下安博还真是个意外,刚开始两人谁也不认识谁,直到后来安博说寻亲,孟晚才察觉到一点什么。
“那拓还好吗他姐姐一直很惦念他。”
没错,安博就是那个拐走了那拓姐姐的异国人,导致燕林寨的头人现在还打光棍的罪魁祸首。
孟晚让蚩羽去给安博准备些换洗的衣服和热水,然后笑著对安博说:“他很好,可惜两国现在关係不太融洽,他没办法过来看那嵐姐。”
孟晚从以前性子有些阴暗的人,歷经多年,被宋家母子治癒,才变成现在这样心里稍微阳光明亮一些的。
他如今若是想获得旁人好感,是件很容易的事。安博洗去浑身的疲惫,换了身乾净衣裳坐在饭桌旁扒饭。
纵使饿的不轻,但安博吃起东西来也没有狼吞虎咽,教养不错,家世应当还可以。
“我怕那个叫褚哥的男人发现,不敢跟的太近,幸好他们著急赶路,也没想到当时在广安府分开后我会跟著他们来国都。”
安博刚开始並不知道孟晚的身份,直到快离开吉婆岛的时候,孟晚才藉机挑明。
也是怕安博知道的太多,面对夏垣的时候会露馅。
孟晚吃了块粽子,里面是用糯米、绿豆和五肉做的,一点不腻,反倒有种粮食的谷香味。他给楚辞夹了个粽子,决定道:“这样说的话,夏垣已经进城最少一两日了,想来他也不会多待,等三天后我们也进城去。”
夏垣谋划一场,还不知孟晚像狗皮膏药似的跟了上来,这会儿正与一位身穿常服的白髮老者说话。
“国相大人,你確定当时真的抓住了我国太子殿下”夏垣对面前白髮苍苍的安南国相提出质疑。
这位老者並没有见过太子殿下,甚至安南举国上下也只有一两个老人曾经隨上一任国主远赴禹国盛京城朝贡,才见过太子殿下一面,但那时的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位年轻皇子。
老国相颤颤巍巍的说:“本官亲自找回远驻边境的大將军回来辨认,此人確实就是当日两国交战时被护在中间的太子,贵国的秦小將军不顾自身安危极力保护此人,还受了大將军一刀,险些当场丧命。”
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夏垣放下心中一半的疑虑,“那就开棺看看再说。”
他们眼下正在一块城外的一块风水宝地中。安南王就算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將禹国太子死在安南的事透露出去,於是心虚地找了块仅次於皇陵的好地方,打了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槨將人给厚葬了。
老国相脸颊垂老的肉皮抖动了两下,隨后竟还真的按照夏垣所说,吩咐手下开始掘坟开棺。
先是將外层的槨盖撬开,然后是里层的棺盖,沉重的木材被掀翻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隨之而来的便是腐烂的酸臭味。
这股味道散了很久还是没有消失,夏垣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才用手帕捂著鼻子往里面望去——
里面的尸体身上的一套银灰色盔甲缺完好无损,可浑身的血肉却已经重度腐烂,看不出个人形来,更遑论认脸。
夏垣拧眉,这里面躺著的,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冯褚,你下去,看看尸体左臂是不是有块骨头有陈年旧伤。”他隱隱记得太子年少时同秦家军上过战场,手臂受过重伤。
冯褚二话不说跳到棺槨里,仔细检查棺材里的尸体,他著重检查尸体的左臂,然后上去和夏垣匯报,“大人,这具尸体的体型確实和太子殿下相似,而且左臂上確实有旧伤。”
冯褚会杀人,却不会验尸,目前只能看出这么多来。
安南的人总不会知道他们国家太子的秘事吧
得到冯褚確认,夏垣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终於鬆开。半晌后他嘆了口气,“既如此,我们便回去吧。”
安南国相拦住夏垣,“虽然我不知道阁下是谁,但想必你是禹国皇子的人吧。”国相不是傻子,能向他们提供太子在战场的信息,不出意外定是同为皇室的人要借他们安南的刀杀人。
夏垣怎么可能承认,他背过身去,头上的帷帽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国相大人不必知道我是谁,这次你们能重创我禹国大军都是我家主人的功劳,我等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回报我们一次,这是一件极为公平的交易。”
国相仍是没有命令属下让开,他满口说道:“可若是你回禹国,將你们太子死在安南的消息泄露出去,禹国皇帝定然不肯善罢甘休。”他倒是清醒异常,没有被一场胜仗冲昏了头脑。
夏垣顿了顿,声音中突然带上了一丝笑意,“国相大人实属多虑,尸首在你们手里,你们说没看见,又有谁能作证呢我若是你,就乾脆將尸体烧了一了百了。”
国相沉吟,朝中知道太子死在安南的臣子很少,几个知情人里不是没人想过这个法子,但没人敢动,也没人敢第一个將这种话宣之於口。
这时冯褚抽剑出手,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削掉了老国相的一缕鬍子,动作之快,稍有偏移恐怕掉的就不是鬍子而是老国相的脑袋了。
偏偏国相的一眾手下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可见之前夏垣和孟晚一起上路的时候,冯褚还刻意隱藏了身手。
他的举动告诉在场所有人,今日除非是国相要將事情闹大,否则这么点人根本拦不住他们离开。
眼睁睁地看著夏垣离开,老国相无可奈何的耷拉下眼皮,神情仿佛更苍老了几分。他老了,说出的话再没有以前的威信,很多事情都已无力阻止。
“老头,你真相信他的话吗”
夏垣前脚刚走出去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孟晚他们就无缝衔接一般的凑过来。
哪怕没听到夏垣和安南国相说什么,孟晚也能猜到三分。
“他是不是叫你把尸体烧了死无对证”孟晚同样头戴帷帽,由葛全护著过来。
“你们是谁”这情景同夏垣找上他不知道有多相似,老国相的眼皮子一跳,跟走了两个,怎么又来了两个
禹国人没完了
孟晚轻笑一声,“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你们的安南王都被骗了。”
比起夏垣,老国相更不相信突然就这么冒出来的孟晚,他携裹著沧桑岁月地嗓子吐出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信任,孟晚依旧仿若未觉,他诚恳的说出一句格外令人惊悚的话来,“你信不信,这边你烧了尸体,下一刻禹国的军队就会踏进安南疆土”
“不可能!”老国相苍老的声线带上一丝颤抖,“钦州的军队因我国泄洪而被重创,而我国大军却锐不可当,起码一年之內,禹国都不可能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