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衙役
太阳渐渐西垂,田旺过来接小梅回家,想来是隔壁的事情轻易落了幕。
田旺对常金千恩万谢的感谢了一通,常金表情淡淡,从前对田家的小辈多少还有个笑脸,如今只剩厌恶。
“可走了。”孟晚伸了伸坐的僵硬的腰,下炕。
方桌放在炕上,蒸饺子的屉放在方桌上,常金和孟晚开始包饺子。
“今晚多包些冻上,明早还要吃饺子。”
孟晚学著她的样子捏饺子上的褶皱,嘴上回应著她的话,“啊,明天还吃,要吃到什么时候”
常金动作迅速,几下就能包好一个,“吃到初五,天天吃,天天有,饺子越吃越富有。”
行吧,看来是风俗如此,那就吃吧!
大锅蒸饺子,小锅热了两道大年夜的剩菜,孟晚估摸著明天还要吃两顿,才能將剩菜全部吃完。
多包出来的饺子要放到后院去冻上,孟晚拿了只浅底扁筐,底上铺著包豆腐块的粗麻布,倚到后院的院墙上,將饺子一只只的捡到上头。
“呜……”
大晚上的听到这声哭声,孟晚嚇得手一哆嗦,饺子掉了一个。
他欲哭无泪,糟了……要挨骂。
“呜呜……”
隔壁后院哭声还在继续,隱隱绰绰,不高不低。
“竹哥儿”
哭声暂停,竹哥儿依旧是沙哑的嗓子,像是这辈子也恢復不了了。
“晚哥儿,是我。”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孟晚开口问他:“你如今……还觉得让我去田家,与你一起伺候田兴,是一件好事吗”
竹哥儿听完这句话突然开始放声大哭,他声音撕裂,饱含痛苦。
“对不起晚哥儿,是我的错,全是我错了。”
田兴是畜生,田家是火坑,是我对不起小六,是我对不起他!”
孟晚抿起唇,“你弟弟,真的是自杀的吗”
哭声停止,墙那头传来竹哥儿虚脱般的音调。
“这重要吗”
“我爹娘收了田家半两银子和两袋子粮食,將小六的尸体用板车推回去了。我在后面偷偷跟著,只有我娘还虚情假意的掉了两滴眼泪,然后他们便开始欢喜白得的半两银子。”
亲生儿子的尸体还没凉透,这二人就已经开始为这半两银子高兴上了孟晚心里暗自唾弃。
“他们商量著找个无人的荒地將小六埋了,因为小六儿是哥儿,不入祖坟……”
“可难道村中没有其他坟地吗!”竹哥儿说到后面声音又突然拔高,嚇了孟晚一跳。
他状若疯癲,说话时高时低,冷不丁还会叫喊两声,很快引来田家人。
田兴本就晦气著,上去就是两个耳光,竹哥儿两颊瞬间高高肿起,可他连吭都没吭一声,反而笑的更阴森。
小梅磕磕巴巴的劝:“大……大哥,別……別打了,我看大嫂好像不太对,是不是……是不是发烧了啊”
天气本来就冷,竹哥儿衣服单薄,又偷偷跟著爹娘跑出去一路,竟然在这个关头生病了。
不知道田家会不会找大夫来,孟晚退回厨房的时候,还隱约能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著要將竹哥儿锁起来。
孟晚打了个哆嗦,这个家真是从根上就烂透了,竹哥儿被打不是一朝一夕,小梅不知道吗这件事最开始还是她告诉孟晚的,甚至一开始还抱著猎奇的语气,直到事態发展超乎她的想像……
刚才她好像替竹哥儿说了句话,看来她是知道害怕了。
田旺不知道自己嫂子被打吗他恐怕比小梅知道的还要早,冷眼旁观罢了。
晚上孟晚睡觉做了一晚的梦,可第二天早起却將什么都给忘了,只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心乏。
“姨,我今天哪儿也不想去,想在家里。”
常金摸摸他的头,目光中含著丝丝怜惜,“那就在家待著,左右咱们家也没啥亲眷,你去小屋歇著,我带大郎去村里走一遭,跟族里长辈们拜个年。”
家里没有堂屋,初二大门敞开著常金怕贸然进来人拜年衝撞了孟晚,乾脆叫他躲在小屋里,假装家里没人。
孟晚缩在小屋炕角,手里无聊的翻著宋亭舟的书,这东西催眠效果真好,孟晚不知不觉的又躺在炕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有手触到他的额头,然后是常金与宋亭舟的交谈声。
“没发热,定是田家的事惊著他了,昨晚睡觉说了一夜胡话。一会儿等晚哥起来我带他拜拜你爹,让你爹多多护他,別让那些个牛鬼蛇神的找上咱家小哥儿。”
“嗯,娘,一会儿我去帮你烧火,煮些稀烂的精米粥给晚哥儿留著。”
“我淘完米就顺手把灶烧上了,哪儿用得上你啊,你在屋看书,盯著些晚哥儿別再发热了。”常金的声音渐远。
有人坐在孟晚身边,嗓音温柔又低沉,“怎么还哭了又做梦了”
一只温热的手试探的触碰了下孟晚眼角,像是被他滚烫的泪水烫到了一般,又飞速缩了回去。
过了会儿,那只手掌又整个抚上孟晚脸颊,微微颤抖,像是怕会惊醒孟晚,在极力克制著。
手掌的温度传递到孟晚脸上,渐渐地將他脸颊都染得通红。
孟晚哼了一声转过头,將脸埋进不知道什么时候谁给他盖的被子里,细一琢磨,这是小屋,那这被子岂不是宋亭舟的
他被子里的脸更红了。
宋亭舟似乎察觉了什么,腾得从他身边站起来,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娘应该淘完米了,我还是去取柴烧灶吧。”
他一离开,孟晚迅速將被子扯开坐起来,拿手呼扇著自己脸蛋。
他什么时候睡著的
孟晚起床喝了两碗稀粥,下午精神了许多。
隔壁田家之后几天也安静了下来,没听说过竹哥儿出什么事,倒是时不时都闻到隔壁飘过来的中药味,应该是给请了郎中买了药煎。
田家这些年刚见起色又接连出事败了不少钱,竹哥儿要真是病死了打死了,田兴在附近村子別想再娶到媳妇或夫郎,李长香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起码不能让家里再出人命了,要不村里人的吐沫都能將她淹死。
初六那天孟晚早早起来穿好衣物,常金起的更早,知道他这几天吃腻了饺子,便大早上的做起了豆腐。
“也歇的差不多了,今天做的就先都冻上,明日再开始卖。”
孟晚有些顾虑,去黄掌柜那儿还不知怎么个说法,但纸张贵重,三泉村离镇子也不算远,他多半是要日日去书肆里画灯笼,他一个小哥儿独身来去不安全,宋亭舟定是要陪他去的,独留常金在家敞著门做买卖总是有些不放心。
“明日用的豆子先別泡,等晚些我们回来再说,自己在家將门在里头插好,或是別自己在家了,去找六婶待会也行。”
孟晚端著碗喝著醇香的豆浆,叮嘱了常金一大套。
常金笑他,“瞧瞧我家这哥儿,过了个年真是长成大人了,还反过来说我呢,你和大郎才该我惦记才对。”
“我们有什么好惦记的,年前就是和人掌柜口头商议了两句,年后人家用不用我还不知道呢!”
黄掌柜自然是用的,他送出去那几张年画反应极好,府城的书肆掌柜叫他有这类的画作还可以多收上来些,他全要。
“这些灯笼都已经糊好了,恐怕不合適来回搬运,还得辛苦小哥儿多来几日,在我这画完。”
果然如此,孟晚也不意外,“倒是可以,笔墨纸张既然都是黄掌柜出,那便別说什么卖画了,全当我给黄掌柜打了回工,您每日给几个铜板工钱即可。”
这小哥儿是个明白人,黄掌柜也不糊弄人家,再说宋书生还在一旁杵著呢,他想欺也不成啊。
“小哥儿是个痛快人,既然这样咱们就按个数算,画一只灯三文钱如何”
最便宜的灯笼是五文,带些样的贵些,更不说黄掌柜还要僱工人糊灯笼,做灯笼的材料和画灯笼的笔墨纸砚皆是他出,三文已经是个极高的价格了。
孟晚当场与他成交,计件嘛,黄掌柜又不知道他画速如何,这样两人都公平些。
今天既然来了,又有现成的素灯,黄老板给孟晚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孟晚便现场开画。
宋亭舟也没閒著,书肆的畅销书手抄本供不应求,总有些农户家的书生到书肆抄书赚取银两。宋亭舟也抄,他之前便和黄掌柜打过不少交道。
两人一写一画,倒是成了书店里的一道风景,初六书肆里买书纸笔墨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买了书后总是多瞅上几眼。
大多应该都是看的孟晚,哥儿识字本就不多,更別说是善画的,更添风雅。
黄掌柜到底算是见过些世面,做掌柜也比普通人圆滑。他琢磨著这样不是事,孟晚长得好,静下来作画又自带一股子风范。两口子没甚背景,可別被哪个员外老爷地主婆子看上起了事端,於是又將孟晚请到后院作画。
简笔画么本就线条简单,黄掌柜这还有现成的顏料,虽然顏色单调只有红黄蓝三色,但也比光是墨色强得多。
古人多爱墨色,禹国出名的几位作画大家都是以水墨闻名,推崇的是自然之素,清淡素雅、摒弃华艷。
但人家的墨色便分了浓、重、焦、淡、清五种,一个黑色竟也分出五顏六色来,怪不得有人说什么五顏六色的黑。
孟晚怀疑真有那种玩意,只不过他还没见识过罢了。
孟晚坐在小木凳上,面前的矮桌上一只只可爱的灯堆成了一座小山。
兔子最多、小狗、小牛、小羊、小鸡……
各种他能想到的小动物都被画了个遍,除却了龙,这种皇家独有商標他还是知道的,这东西没有帝王允许,画出来就是个死。
黄掌柜偶尔来后院瞄一眼,见到孟晚的绘画方式与速度后不得不震惊,他在府城看见过的大师屁事一堆,作画前又要沐浴更衣,又要焚香品茗,画出来的东西他都不懂是啥。哪儿像孟小哥儿这么痛快,唰唰唰几下子就是一个。
工人那边看来得催催,不然都供不上孟小哥儿的素灯了。
黄掌柜倒是不愁卖,这东西就是卖不出去也好存放,存在店里偶然还有女娘哥儿买来玩,更何况孟小哥儿画的这般生动可爱,便是他见了也想掏钱去买。
孟晚一口气画到午后,宋亭舟进来找他,“晚哥儿,该回了。”
孟晚揉了揉右手手腕,如此锻链不比他在家写那几个字强多了他运笔如今都已有几分模样了。
“那我叫黄掌柜进来查查数。”
黄掌柜就跟著宋亭舟身后,那儿还用他叫啊,他是真的服了这个小哥儿了,本以为一日十只二十只灯已是不少,岂料孟小哥儿手笔这般快速,这一堆起码有六七十只。
“我这就数数,还请两位稍候。”
黄掌柜粗数了一次,约莫六十五只,他从柜檯数了一百九十五文交给孟晚。
“小哥儿作画是我平生所见最快者,真是佩服。”黄掌柜真情实意的说了句。
“掌柜的抬举我了,我只画其形,当然快速。”
孟晚这点道行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只不过占个稀奇,毫无技术可言,跟传统学习作画的画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到人家面前连个做小弟的资格都没有。
相互吹捧几句,孟晚与宋亭舟告辞离开。
路过糕点铺子宋亭舟顿住了脚步,“我们……”
“我们快回家去,姨说今晚燉排骨。”孟晚捂著他的小红荷包里还没热乎的钱,看都不想看店里的果子一眼。
临出镇子,他们在街边遇见一队人马,各个趾高气昂,胸脯高挺,生怕別人看不见他们服饰统一大有来头似的。
宋亭舟扯了扯孟晚,孟晚会意,躲在他身后,被他遮住身子。不光他们,许多人也是能避就避。
等这一行人走了,孟晚与宋亭舟也踏上了回三泉村的小路,他这才趁周围空无一人,问起刚才的事。
“那些是什么人啊”
宋亭舟走在他身侧轻声解释:“其实也不用太怕,应该是县城的衙役,他们身上没有官职,不过打著为衙门办事的旗號,行事有些囂张罢了,寻常百姓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