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邻居

孟晚在屋里写话本子,听见院里的动静出来,不用说也知道前边碧云一个人顶不住,便先去前头帮碧云,让卢春芳专心安顿亲戚。

“大嫂,娘说你爱吃醃菜,醃了两大坛给你带来了,俺们一路抱著的,就怕磕破了罈子。”菊娘比自家男人话多,她也累的狠了,把行李放在地上,自己也直接往地上坐。

卢春芳忙给她拿了个凳子,“菊娘你別坐地上啊,地上凉你坐凳子。”

菊娘一边掏东西一边说:“没事没事,我和进忠一身埋埋汰汰的,坐哪儿都行。你快帮我拿东西,这还有娘给你做的衣裳,还有新布鞋,她怕你在府城捨不得自己买,做好了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卢春芳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眼眶通红,声音哽咽著问:“她和爹都挺好的吧,你走前没同她们说吗地要是种不过来就租出去,別累坏了。”

菊娘掏乾净了东西,她和冯进忠只一人带了身衣服和吃的,剩下都是给卢春芳拿的东西。

“你放心大嫂,自从大哥中了秀才,族里好多田都掛在咱家,家里日子好过不少,爹身体不好干不来重活,我们走之前把地都租好了。”

菊娘渴的不行,端起石桌上的茶碗倒茶就喝,卢春芳忙说:“菊娘,別,那是晚哥儿的茶碗,我去屋里给你和进忠拿大碗去,你等会儿。”

菊娘一下子愣住了,咋一个喝水的碗还分人呢,府城就是和老家不一样。

进忠趁大嫂不在说了两句媳妇儿,“大嫂说了这铺子是人家宋家人交给她的,她哪有钱租院子,这院子肯定也是宋家的,你说话做事小心些,没头没脑的別让大嫂难做人。”

菊娘看著茶杯上的黑印,懊悔道:“你说的是,都是我手快。”

这菊娘的性子竟和当初的卢春芳一模一样,性子直爽毫无心机,难怪妯娌俩说起话来像自家姐妹似的没个顾忌。

卢春芳拿了碗出来给她们两口子倒水喝,“我先给你俩烧水梳洗梳洗,再张罗些饭食吃,想吃啥跟嫂子说。”

菊娘忙说:“我俩吃啥都行,哪儿还用张罗啊。嫂子你要是忙去忙你的,我们俩自己烧水。”

冯进忠在一旁跟著点头。

卢春芳也不跟她们说了,拾了柴火就烧了一锅热水,家里雪生住的屋子先將东西收拾起来放到孟晚那屋,让冯进忠住进去洗漱。

菊娘就去卢春芳常金住的那屋,他俩各自带了换洗的衣服,还是没有补丁的,想来是后头家里日子好了新做的,起码比卢春芳刚到府城那会儿子强。

一路风餐露宿飢肠轆轆,卢春芳就先给她们拿了油果子和豆腐脑垫垫底,晌午又去菜市口买了肉、菜,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他们。

夜里碧云和孟晚住一屋,孟晚久不与旁人同住,还有点不习惯。

卢春芳家人来了,在铺子里干了几天虽然还不太熟练,但是也已经能上手帮衬著干活了。

孟晚便同常金商量不然就不等宋亭舟了,他们先搬过去,否则等宋亭舟回来柳堤巷的院子安排不开不说,他和雪生长途跋涉归来人困马乏的,还能直接在新宅子好好休息。

本来常金在城外的道观里找人批了搬家的日子,是下月初八,如今只能再出城去观里问问了。

没办法,嫁娶搬家在古时候是大事,不光他家如此,连帝王登基、请雨、迎后都是要钦天监择了吉日才行。

这是传统风俗,还是礼貌遵守的好。

九月二十八、寅时三刻,此时天还没亮,卢春芳一家也才起来。

昨日孟晚已经租好了马车,车夫在门口候著,常金上了马车,孟晚將极少的行李递给她放到车上,自己和碧云隨著马车走。

约莫著走了半个时辰,天光开始泛白,新宅子终於到了,孟晚付了车钱,扶著常金下了马车,碧云拿著钥匙上前开了门锁。

纵使早就来过数次,但想到往后这里真是自己家了,孟晚和常金还是不一样的感受。

大门口的灯笼是新掛的,门上贴的大红对子是宋亭舟走前写的,孟晚还在上面画了两个q版的小狮子。

院里的井边放著两个新打的木桶,窗几明亮院子宽敞,晨光能洒进正房、倒座房和满院。

“娘,东西別急著归置了,先歇歇吧。”

孟晚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这一晚他都没睡好,现在还困的不行。

常金上了年纪,困劲儿没有年轻人那么大,“你和碧云再去睡个回笼觉吧,我不困。”

碧云不去,说要帮忙收拾东西。

孟晚也不管他们,自己迷迷糊糊的回了臥房,炕上还没铺被褥,他將自己外衫脱了搭在衣掛上,找了床小被子,爬到软塌上去补觉。

常金和碧云收拾了行李,大件和有用的东西早就搬到新宅了,有些旧物乾脆就没要,留给了卢春芳。

今早的行李其实只是隨身穿的衣物而已,倒也好收拾,没一会儿就规整完了。

“碧云啊,我记得晚哥儿说新房这儿也送了柴,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碧云答道:“柴房在东耳房后头呢,从东边这头进后院就是,我去取来一捆放到厨房去。”

东耳房是他住处,从旁边进到后院就是柴房,柴房边是旱厕,前院西厢房旁挨著倒座房的位置也有个旱厕。

东厢房一分为二,一半是灶房,一半放些杂物。碧云拿了柴到灶房的时候,常金已经淘好米下锅了。

“老夫人,我来就行了,你快歇歇吧。”

自从宋亭舟晋升成举人老爷,四十岁的常金就被抬举成了老夫人,她至今也不习惯这个称呼。

“我坐了一路马车,又不累,开铺子早起干活惯了,便是不做我也閒不住。”她说完又抱出来个小罈子,“春芳婆母醃的芥菜是真好吃,改明我也醃上两坛放家里。”

卢春芳本来要將一整坛芥菜都给常金拿上的,但这是冯家长辈的一片心意,常金哪儿好意思夺人所好,抵不住卢春芳的热情,便只要了一小点。

她將芥菜切成细丝,冲洗几遍用香油拌上。

“成了,晚哥儿也不知道要睡到几点,等粥好了咱们俩先吃,锅里给他留著粥。”

碧云在灶下添火,应道:“欸。”

她们吃完了饭,常金见天气好,又和碧云將几个屋的被褥都拿出晒晾。

等孟晚醒来见了,也抱出他柜子里的被褥晒到外头。

“夫郎,锅里给你留了粥,要我再添把火热热吗”碧云道。

孟晚摆摆手,“不用了,也没什么胃口,我对付喝一口得了。”

家里不开门做营生了之后,虽说不太適应,但確实安静不少,城南这边的巷子一条巷子才三四户人家,如孟晚家如今所在的蹊巷。也有的甚至一家就占了一条巷子,如祝家。

孟晚他们搬新居,照规矩是要拎著礼品拜访四邻的,若是在柳堤巷那就是几个鸡蛋瓜果,城南嘛,起码点心果子起步。

城南的糕点铺子比城西的价贵,但样式也多,贵上那几文也能接受,毕竟孟晚也不是初来乍到的小奴隶了。

他挑了藕粉桂糕和水果馅的顶皮酥两样,共包了四份,这是给邻居送礼准备的,又买了些枣泥山药糕和水果馅的顶皮酥留给自家吃。

趁著这会儿还没到晌午,常金带著孟晚和碧云拎上糕点一家家的拜访。

第一家便是之前和孟晚打过交道的江家,江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在城北城西各有几间铺面,自家还有染坊,虽说没有祝家那般的权势,但也是小富之家。院子自然也比宋家的大,是座两进的院子。

江家人口也很简单,江老太爷和老夫人只有江老爷一个儿子,加上江夫郎一共才四个主家,並下头十几个僕从。

江老爷白日不在家,是老夫人和江夫郎接待的孟晚他们。

“早就听说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一直想去瞧瞧,谁承想等啊盼啊的,你们竟才搬进来住。”

江老夫人年纪大了,更爱热闹,和常金说个不停。

常金客气的说:“买下蹊巷的宅子后,家里还有別的琐事忙个不停,近些日子才得了空搬过来。”

江老夫人又拉著孟晚的手夸道:“哎呀,看看,真是个標致的孩子,我还从没见过长得这般漂亮的哥儿。毓哥儿你看,人家这孕痣也鲜亮,是个好孩子。”

江夫郎坐在婆母旁边勉强笑笑,“是啊,宋夫郎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他年近四十仍无子,一直是心中的痛。

常金还是比较能端著的,孟晚觉得宋亭舟性情就有部分隨她。

即使心里喜欢旁人夸孟晚,常金面上还是矜持道:“他还小呢,也就是长相还能拿得出手,平日老实安静些,不懂什么事的。往后若是惹什么笑话了,还要大家多体谅。”

孟晚站立在她身侧:乖巧,安静。

常金稍坐了会,江家下人躡手躡脚的进来凑到江夫郎耳边说了什么,江夫郎没忍住眉头皱起,脸色不大好看。

常金忙道:“还要去另几位邻居家中拜访,就不久留了,咱们离得近,下次再来陪老夫人说话。”

江老夫人又挽留了几句,江夫郎起身相送。

將宋家人送出门口,江夫郎回去和婆母回话。

“娘,儿媳已將客人送出门了。”

江老夫人问:“刚才杏桃进来同你说了什么,有客人在还这样失礼。”

江夫郎嘆了口气,“后院那位姑娘又在闹了,杏桃她们劝不住,这才过来叫我。”

江老夫人冷声道:“咱家是正经人家,按照规制四十无子才抬了她做妾室,她身契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可闹的。”

“她说是要见她爹娘,让她亲娘送她进门。”江夫郎眉宇间满是忧愁,和丈夫恩恩爱爱二十多年,如今又亲手给他挑买姨娘,本就心如刀绞,那姑娘进门后又百般折腾。

江老夫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真是可笑,她一个买来的,真当自己是正头娘子了,还进门若是为个妾室大操特办,岂不让人笑话!”

“但她一味的闹著不吃饭,又以死相逼,我……我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江夫郎面慈心更软,对这样倔强的人根本无可奈何。

江家后院一团乱麻,常金和孟晚也拜访完一家又一家的邻居。

这条巷子里多数是做生意的,有一家也是读书人,在附近某私塾当夫子,知道宋亭舟在府学进学后,对孟晚他们尤为热情。

拜访过邻居后貌似又无事可做了,孟晚有时练练字,写写话本子,有时就单纯坐在院里发呆,比如现在——

天空灰暗,乌云布满整个天空,电光在云层里翻涌,雨滴密密麻麻的砸在地面上。

院子里连接各处房间的通道都铺上了青石板,但房檐下却还留著一长条空地留著种些草。

房顶上的瓦当里匯聚了雨水,再引导著排到房檐下,將下方的土地砸成一排小水坑。

屋里点了油灯也如黑夜一般,孟晚孤零零的坐在房檐下,看著小水坑里,一滴、两滴、三滴,溅起里头小小的水。

下雨天很安静,又很吵闹。孟晚眼睛放空,耳朵里是雨水与土地和青石板触碰在一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渐渐的他发觉这声音中好像还掺杂了別的声音,是更重一些的“嗒嗒”声。

孟晚支起耳朵,虽然有雨声干扰,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了。

他猛的从门槛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冲了出去,被雨水噼里啪啦的砸了满脸才反应过来,忙又退回房下,手忙脚乱的撑了伞才又出去。

这会孟晚已经能听见门口有人拆门槛的动静了,若不是有影壁遮挡住视线,他甚至猜到自己已经见到了人。

宋亭舟撑著伞从影壁后走出,刚露面就被孟晚扑了个满怀。

他將自己的伞往前移了移遮住两人,“怎么將伞扔了”

孟晚把脑袋扎进宋亭舟怀里,情绪难以控制,开口估计就要崩,因此乾脆也不回应,只是將双手紧紧扣在他肩膀上。

宋亭舟轻嘆一声,一只手臂发力,再用撑伞的手借力搭了一下,单手抱起怀里的人,脚步沉稳的向屋子里走去。

雪生在后头安顿好了马匹,捡起两人落在地上的油纸伞,常金也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了。

“雪生你回来了,大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