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瑞丰楼
两辆马车相继从瑞丰楼门口驶离,石掌柜坐上车后又从怀里取出四五张纸出来,一併撕碎了兜起来,等著回磐石斋再销毁。
“虽是比预想的多上一成,到底谈下来了,跟东家也好交代。”
宝晋斋的金掌柜就没他这么轻鬆了,回宝晋斋又是被东家一顿臭骂。
“不过是个秀才夫郎而已,也配在我面前摆谱,三成利他们也吃得下”
金掌柜战战兢兢的劝说:“东家,三成利虽然不少,但磐石斋的石掌柜是个精打细算的,他都能这么痛快让利,说明第一册他们赚的钱比咱们猜测的还要多。”
“何况论卖话本子,无论是空墨书坊还是磐石斋,谁又能比得过咱们家不说城里零散来买的,还有许多小书贩来咱们书斋进货分销,这就是一大笔进帐。再一点,谈的虽是三分利,宋夫郎难道能挨个过来翻看咱们书斋的帐本到时候给多少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宝晋斋东家这才满意,“乡下人罢了,等他带书册来签文契的时候不必仔细了。”
金掌柜领悟,“是。”
——
从瑞丰楼出来,孟晚狠狠鬆了口气,三家同来,相互制衡,这已经是他能想像到最好的结果了。
空墨书坊大气有礼,最好说话,磐石斋的石掌柜精明贪心,倒也没有害人的意图。
只是这个宝晋斋,从上到下都是一副目空无人的姿態,若是没有其他两家制衡,定会用尽手段强占书册,到那时別说几成分红了,性命无碍便是好的了。
隔壁周婶儿子从酒楼里追出来,“宋夫郎,你们点的茶水是上好的庐山云雾,壶里剩下怪可惜的,我给沥乾用油纸包上了,若不嫌弃就回家泡著喝,总比咱们巷子里的井水强。”
瑞丰楼也是城西的老酒楼了,周婶儿子能做成里头小管事,在人情世故上果然无可指摘。
与权贵面前捨得下脸卑躬屈膝,与平民面前又能放得下身段事必躬亲。
孟晚接过油纸包,笑著说:“还是周大哥想的周到,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周管事事忙,送完茶叶又退回酒楼里去。
孟晚回去直奔西屋,常金果然將刚才的布包藏进了柜子底下。
“五十两一锭的纹银,二、四、六、八……十七锭,还余了三个十两的小银锭,八百八十两!这还只是一月的。”
孟晚吞下惊呼声,等等……三十两在他心里都是小银锭了吗!
发了发了发了!
“娘!”孟晚把这一大包巨款放回柜里,撒著欢出去找常金。
“娘,娘。娘!!!”
“听见了听见了,叫魂啊前头忙的要死,还不过来帮忙来!”常金头也没抬的训斥他,忙的面目狰狞。
孟晚心道我都这么有钱还挣这三文两文的买卖
被常金一瞪又老老实实的卖油果子去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晌午,眾人收拾完铺子,卢春芳和雪生洗刷盆子木盘,常金捶捶腰抱怨,“今日人怎么这么多,晚哥儿,早起那群人找你干啥我听那意思好像是书肆的掌柜,最后怎么还跑去酒楼吃茶去了”
若是对面卖包子的知道她这么说,肯定会骂她家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都羡慕不来的人气,她家反倒还嫌人多了
终於提到正事,孟晚咧嘴一笑,“给咱们家送银子来了。”
“真的假的难不成是你之前说那个,城东的书肆,和你谈什么分成的那个”常金倒了两碗绿豆汤,自己拿起其中一碗喝了,最近她家天天备著一锅,天气炎热,解暑气用。
孟晚端起另外一碗,“正是他们,还有城西的、城南的,都来和咱家谈买卖,总之我挣了大钱,咱家买房钱都够了。”
“真的!”
常金一声惊呼,將做活计的卢春芳都引得回了头,“婶,咋了”
雪生倒还是在安静干活。
常金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就那几个盆什么时候洗都一样,你们也过来喝两碗绿豆汤。”
卢春芳应她,“这就好了。”
常金將孟晚拉进屋里小声说:“挣了那么多”
孟晚示意她自己掀开柜子看。
“不不,这么些钱好好放起来,来回开柜子还不招贼来偷”
常金从没经手过这么多钱,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千万要放好,可別被偷了。
孟晚打趣她,“娘,你这么怕偷,咱不如都了,省的惦记。”
话说出口,果然又被瞪了。
夏季白日漫长,酉时阳光还刺人眼睛,宋亭舟打马归来,往日家中烟囱定是冒著白烟,入院便能闻见饭香,今日却是不同。
他牵著马匹將马拴在马厩里,隨手从一旁的水桶里给石槽添上水。
孟晚从屋子里跑出来迎他,“回来啦。”
他穿著上次买的细布做的夏衣,鳶尾蓝色,领口对襟,袖子宽鬆。
下裳似裙似裤,裤腿宽大,走动间又像裙子,不著地却能盖住脚面,若是以纱罗做成的会更具垂感,走动间也会更飘逸。
但孟晚长相美艷,如今虽然还带著两分稚嫩,却更显年轻灵动,披著麻袋都好看便是说的这类人。
宋亭舟眼也不挪的看著他,“娘呢怎么不见她们”
孟晚眉眼微弯,拉著他到院中洗手,“今儿请你去瑞丰楼吃席面去。”
宋亭舟洗完手,意外道:“去酒楼吃空墨书坊的分红你拿到了”
孟晚故作惊讶,“呀,夫君真是聪明,这都想到了那你猜我得了多少”
宋亭舟勾住他的手,轻笑,“我家夫郎今日这么大方,怎么也过了百数。”
“哈哈。”孟晚绷不住的大笑出声,他拉著宋亭舟的手跳来跳去,眼角眉梢都透著得意,这会儿的他和在石掌柜他们面前的孟晚,甚至都不像同一个人。
隔壁做活的琴娘听见孟晚的笑声也不禁跟著笑了笑。
她二嫂则以为她有意,继续从一旁劝说:“是城北那头开肉摊子的小伙,附近村庄的离府城也近,家里头有十余亩良田,是老两口在家侍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和两个哥儿,手里积攒的东西往后都是这个儿子的,我和你二哥去看过两次,是个踏实肯乾的,手里也小有余钱,听说在攒钱买院子呢,並不是一味地补贴爹娘。”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套是口乾舌燥,琴娘替她倒了一碗粗茶,“那就见见吧。”
李二嫂:“人是长得普通,但……你说啥见见真的啊!他二哥,琴娘答应了!”
瑞丰楼离家里不远,常金卢春芳和雪生三人先去了,留孟晚在家等宋亭舟,他们俩给屋门上了一道锁,院门又上了一道,这才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路上孟晚看见卖团扇的,是用绢布和竹子做的,上头还画了喜鹊竹子草等,他挑了三把,“娘一把,春芳嫂子一把,我一把……这还有摺扇呢,我看那些读书郎不分春夏秋冬都在用,给你也买一把吧,你喜欢哪个”
宋亭舟选了个空白扇面的摺扇,“这个,我想让夫郎替我作画。”
孟晚给他一个,你小子果然知趣的眼神,將四把扇子都买了下来。
等到了瑞丰楼,孟晚先是和周管事打了个招呼,“周大哥,我娘他们在哪儿坐”
周管事笑著领他们上楼,“宋伯娘在二楼闻稻香,上楼左拐第三间就是,里头有窗,推开用膳凉爽些。”
宋亭舟牵著孟晚跟在后头,闻言道了句:“多谢周大哥。”
周管事受宠若惊,“宋相公客气了。”
他將孟晚他们带上楼,又亲自帮他们点了菜,介绍菜品。
“雪生伤还没好全不能喝酒,咱们几个便来壶葡萄绿吧。”饭菜点完,孟晚又点了一壶果酒,这种酒度数低,他们这么多人分喝一壶,也是无碍。
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孟晚头次真正意义上的下馆子,还挺新奇的,其他几人还不如他,拘谨的不像话。
小二来上菜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自己去端菜,让人伺候著浑身难受。
“晚哥儿,要不咱打包回家吃去吧娘坐这儿张不开嘴似的。”
常金话说出口得到卢春芳的大力认可,她用力点点头,“我也……”
“娘,但是我想下馆子了,又不用洗碗,今天当陪我一次嘛。”孟晚看著桌上的葱爆羊肉流口水。
“那就吃,娘给你夹。”常金动筷先给孟晚夹了一筷子羊肉,其他人也开始慢吞吞的动筷。
孟晚要香死了,酒楼做的菜就是比自家好吃,“这个笋鮓好好吃,酸酸的又开胃,娘你尝尝。”
“这道鱼羹好鲜啊,夫君我帮你盛一碗。”
“你们快都尝尝,难得来一次嘛。”
孟晚不光自己吃,还一个劲儿的招呼別人,显然今天是真的高兴。
大家可能被他的气氛感染,也逐渐放得开了,常金爱果酒的滋味,饮了大半壶,孟晚也爱喝,乾脆又叫了一壶上来。
酒足饭饱,六菜一汤吃的乾乾净净,常金有些微醺,孟晚和宋亭舟搀著她下楼。
外面天色已经渐暗,回了家各自洗漱歇息,宋亭舟临睡前又往灶里添了柴,锅里添了水。
夏天天热,火炕不必每日都烧,但孟晚夜里若是沐浴还是用温热些的水较好。
宋亭舟放下帐子四角掖好,孟晚穿著个凉快的小肚兜窝进他怀里,“今天锦容托报童给我捎了封信,他和葛全已经离开府城了,还很匆忙的样子,我觉得和祝家死得哪个庶子有关。”他將早上的事说与他听。
宋亭舟伸手揽著他光滑细腻的肩头,半靠在被子上说话,“他既然和咱们同在府城,怎么会现在才传来消息。”
孟晚琢磨,“他之前只说投奔亲戚,也不知是哪一房的,如今出事的是二房,將祝家把持在手里的也是二老爷,若是他亲戚人微言轻,可能传递不出来信儿”
一个商贾人家,哪怕是皇商,规矩有这么严苛吗孟晚没见识过,也摸不著头脑,但这些如今都是次要的。
“今天祝家来人的意思,应是要直接將我捉去祝宅,恰巧碰上几个书斋来人,其中空墨书坊的聂家与他们一样同为皇商,那些下人忌惮聂先生,这才先退了,但我总觉得这事没完,祝家的人下次定会再来。”
宋亭舟锁著眉,“你与祝家的交际也只有方锦容了,那庶子莫不是葛全杀的他们搜查不到人,这才找到你身上”
孟晚觉得不对,他扣著自己的衣服带子,想了想说:“葛全虽是个浪子,又游走江湖,但我觉得他不像是滥杀的人,况且若真是他和锦容杀的人,这么大的事给我传信时,该隱晦提醒我们才是。
既然没提到,要么说明他们离开和此事无关,要么就是他们走时祝家的庶子还没死。”
宋亭舟还是不放心,“我有同窗是祝家三房的嫡子,祝二爷是他亲伯父,明日我便去问他,有我们这层关係在,应该无大碍。”
孟晚从他怀里坐起身来,惊道:“你还有这层关係呢我怎么不知是不是就是上次教你浑话的那个。”
宋亭舟怀中一轻,下意识又將他抱回来,“什么浑话”
孟晚下意识想张口,突然意识到什么,指控他道:“好啊你,宋亭舟你学坏了!”
宋亭舟双眼迷茫,“学坏”
“哼,你在我面前跟我演”
孟晚拽住他裤子,勾著声喊他:“舟郎”
宋亭舟喉头一紧,“嗯。”
“那个祝家的同窗是不是妻妾成群的,天天在家调戏丫鬟小侍”孟晚虚虚的眯起眼睛问他。
“呵。”
宋亭舟笑著轻啄他两口,“我只知道他还未娶妻,调戏不调戏丫鬟小侍我就不知道了。”
孟晚憋不住扑到他身上笑,“原来还怕你太过孤僻在府学没有朋友,没想到还能结交一二,不错不错。”
有宋亭舟这层关係在,事情好办不少,最主要的是孟晚確实没得罪过祝家,宋亭舟又有功名在身,难道祝家还敢强硬污衊两家又无嫌隙,没必要。
说完了糟心事再说点开心的,“我与三大书坊都已谈好,等你休假陪我一起过去签文契吧。”
宋亭舟抱著他,从床铺上摸起一把团扇,轻轻替他摇著,“好,我陪你。”
孟晚舒服的眯起眼睛,“还有,如今天热还好,你打马回家还算方便,等天冷下雪,路上又滑,还是將车厢按上,让雪生接送你。”
“咱们如今手有余钱,还能再看看离府学更近的房子,但这次不用著急了,可以慢慢的……”
孟晚说著说著就没了动静,呼吸也越来越平稳,宋亭舟摇扇子的动作不停,亲了他额头一口,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