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做豆腐
“我叫孟晚,你们几时来的”孟晚找了个他们下游点的位置,把鱼甩到岸边找了块石头利落拍死。
从叔婶家过得那些年,洗衣做饭带孩子这一套活他没少干,收拾起死鱼来也得心应手。
小梅被他凶悍的动作嚇了一跳,惊嘆道:“你还会收拾鱼啊!”
孟晚把鱼提到河边的大石头上,拿起剪刀开膛破肚,头也不抬的回她,“大家不是都会吗”
“对,是……是啊。”小梅说的有点心虚,她是家里小女儿,她爹娘偏疼她,有时候躲个懒偷个閒娘也纵著,灶上的活都由嫂嫂们做,她烧个火还嫌灰头土脸的。
来到婆家,厨房掌厨的是婆婆和大嫂,她也就是做做样子打打下手,仍旧是大嫂竹哥儿做得多。
竹哥儿从旁抬头望她,哪家出嫁的女郎,哥儿,不是没日没夜的操持家里活计,唯恐婆母说一句不是,偏偏小梅在家有父母兄弟疼惜,成了亲娇俏嘴甜又惹他婆母喜欢。
竹哥儿垂下头在石板上搓衣,掩下眼底的羡慕。
孟晚不懂他们妯娌间的眉眼官司,小梅问他一句他便答一句,有时候也主动说点什么,不大会儿功夫他便刮净了鱼鳞,洗好內膛血水,用河水涮了涮剪刀,起身准备回家。
“誒,你要走了啊我同你一起。”
小梅嫁过来不久,难得遇到同龄人聊聊,还没热络够呢。她一堆衣服才洗了几件,剩下一股脑扔给竹哥儿,“大嫂,你帮我把剩下衣服隨便揉搓两下吧,我去找晚哥儿玩会去。”
也没等竹哥儿应话,她起身便追著孟晚去了。
竹哥儿默默將她的衣服堆儿挪到自己这边,全家七口人的衣服都在这儿了,轻嘆一声,竹哥儿继续浆洗衣裳。
小梅太过热情,一路和孟晚聊到宋家门口,孟晚就站在门前和她尬聊,半点邀请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屋里做衣裳的常金听到了动静却半天没见人影进来,忍不住唤他,“晚哥儿,怎么还不进来,该做饭了,晌午大郎便回来了。”
“誒!姨我马上就来。”孟晚应了声,为难的看著小梅,“今日不能再同你閒聊了,我表哥一会儿回来,家里饭还没做呢。”
小梅不解的问:“你不是客人吗哪有客人准备饭食的道理。”
孟晚笑道:“我是家里无人过来投奔我姨的,哪儿算什么客人我姨留下我给我口饭吃已是感激不尽了,今日不便招待,改日我们再凑堆说话吧。”
他算看出来了,小梅看不太懂人脸色,他不把话说明白还脱不了身。
“那好吧,你做饭,改日我来找你玩,咱们两家就隔著一堵墙,你一喊,我便就听见了。”小梅一步三回头的回家。
孟晚进屋先跟常金说了两句话,宋六婶已经回家了,家家户户做不完的活计,没空在別人家閒著。
“姨,我回来了,刚才在河边碰到隔壁的小孙媳妇,她跟过来聊了几句。”
常金在缝製衣裳,闻言头也没抬,“找她说说话也好,你们年岁差不多,能玩到一块去,快去燉鱼吧,豆腐碗橱里放著呢,用不用我给你烧火”
“不用了姨,我自己能弄好。”
从院子里抱了柴进来,孟晚蹲在灶膛前熟练的点著火,他现在对这套动作已经烂熟於心。
大锅刷洗乾净,烧乾水分,孟晚从油罈子里挖了勺猪油下锅,油温上来把鱼下锅煎至两面金黄,也不用捞出来,用铲子將煎好的鱼铲到边上,放了半勺自家发酵的黄豆酱、葱段、姜、蒜,大火炒香,將鱼铲回来加上开水。
碗橱里的豆腐还剩下两块,孟晚取出一块,切成方方正正的几小块扔进鱼汤里,捏了两撮盐盖上锅盖。
被常金锁了起来,酒也是贵重东西,哪怕少放了几种调味,鱼香味仍是飘出老远来。
常金出来看见孟晚在灶膛下添火,问:“燉上了”
孟晚最后添了两根粗柴,“燉上了姨,我把竹帘子放上蒸饭”
常金闻了满屋的香味眉目舒展,“不用,我去舀米蒸饭,你去菜园子摘点菜回来,上次凉拌的胡瓜不错,比我弄得好吃,你去架子上找找还有没有了。”
“好。”
孟晚从外面的水缸里舀水准备洗手洗脸,隔壁墙头冒出个脑袋来。
“晚哥儿,你家又做的什么好饭啊,香味都飘到我家来了。”
小梅不知踩著什么趴在墙上望他。
孟晚真是无语了,这家媳妇还真是外向。
“我家燉了鱼。”
小梅也不嫌土墙上的土灰蹭脏了衣服,仍旧跟他打听,“是不是宋家大郎又要回来了”
孟晚在灶台烧火弄得脸上沾了灰尘,他先回了小梅一句,“是啊,表哥一会儿就该到家了。”
然后低下头用木盆里的水洗脸。
小梅看著他洗脸也要惊嘆两声,“刚才就想说,你长得好白啊。”
“誒,对了你……”小梅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自家大嫂端了两个大盆满是洗好的衣服,两个大盆叠落在一起,竹哥儿走的格外艰难。
“不和你说了,我大嫂回来我去帮他晾衣服。”她下了墙头去接竹哥儿。
她走后孟晚才想起上午明明是她和竹哥儿一起洗衣来著,怎么她后来那么早就洗完走了,竹哥儿却现在才回来
人多就是是非多,好在宋家人口简单。
孟晚从盆里抬起脸来抹了一把,他也不擦乾,顶著湿漉漉的脸去菜园子摘胡瓜。
菜园子就在大门口的位置,门外一进人孟晚便察觉到了,他將脸从瓜秧中探出,与刚回来的人四目相对。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秋日中午的阳光並不刺眼,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孟晚脸上眉梢还残存水痕,肤色在光晕下白的晶莹剔透,眼下的赤色小痣艷的勾人心魄,他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清透的声音便自口中传出,“表哥,你回来啦。”
宋亭舟背著竹编书箱风尘僕僕的赶回来,本来神情难掩疲惫,却在见到孟晚的一瞬间下意识挺起腰背,“怎么这么叫”
孟晚以为他不爱听,低下声答:“是宋姨说的,叫公子太过生份,在外唤你表哥。”
宋亭舟万般心思,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字,“嗯。”
孟晚有些怕他,虽然相处不久,但他就是觉得此人与常金不同,常金是面冷心慈,而面前这位,他看不透,也不敢看。
“表哥进屋吧,我还要摘些菜。”
宋亭舟放下书箱,“我帮你。”
孟晚一把拽下近在眼前的胡瓜,“我摘完了,表哥请。”
他手里拿著那根营养不良似的胡瓜,一溜烟跑进厨房,宋亭舟背起书箱,清晰的听见厨房里常金的谴责声,“造孽哟,这么小的瓜你摘它作甚,墙头上不是有只大的吗”
接著是孟晚娇娇软软的辩解声。
“我没瞧见。”
“姨我错了,一会就去將它全家老小都带来见您。”
“呵。”宋亭舟嘴角带笑,转瞬即逝,隨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顾影惭形。
孟晚貌美,聪慧伶俐,他几次入谷阳县县试,也曾见过官家小姐僕从侍女隨身出行,排面极大,一静一动都是尺量般规矩,行走坐臥间全是风雅,不免有书生钦慕,暗自遐想。
风流佳人与落魄书生的话本卖的最是紧俏。
可孟晚与那些世家女比起来又是不同,他如今说不上孟晚是哪儿不同,但却隱隱发觉自己似有些与他不配,不匹配、不般配。
谦谦公子,却不免自惭形秽。
宋亭舟回来,家里又是一顿好饭,常金的肉刚燉上,米饭蒸在鱼肉锅里,隔著竹帘子。
孟晚在厨房看火,屋內母子俩谈话声不大不小,没有避著他的意思,他隱约能听见几句。
“不是十日一旬假,怎么这次隔了这么久才回来”
“约了同窗在书店里抄书,这些是抄书赚的银两,娘你拿著,不必我回来才吃肉。”
“家里总之饿不著,你读书才是大事,抄书只是小道,万一影响了你读书可如何是好”
“只是假期里才去一日,平时还是在私塾念书,好了,钱您收著,不必惦记我。”
孟晚拌了盘胡瓜,他心思转动:看来宋家的家底也不厚,现在又多了他一口人吃饭,宋亭舟读书也是大头,光这样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孟晚將拌好的胡瓜端上了桌,打断了母子间不甚愉快的交谈,“姨,菜饭都快好了。”
常金將炕上没缝製完的衣服往里一推,下了炕,“我去看看。”
孟晚跟著她出去端菜端饭,饭桌上宋家也没什么食不言寢不语的规矩,常金尝了口孟晚燉的鱼,赞道:“晚哥儿手艺真是不错。”平日她燉的鱼腥味难去,也就只是能入口而已,村里嫁娶置办的席面上有些也有鱼,比她做的好吃照晚哥的却也差些。
宋亭舟闻言也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是……晚哥儿做的”
下厨被人肯定是件幸福的事,孟晚笑眯眯的说:“我用家乡的法子做的,你们再尝尝豆腐。”
豆腐燉够了时辰,吸满了鱼汤的酱汁,一口下去又烫又香,自然也是好吃的。今天这顿饭三人连红烧肉都少动,反而將鱼和豆腐吃的一乾二净,连汤汁都拌饭吃净了。
宋亭舟那么高的个子没白长,他一人便吃了五碗米饭,孟晚吃了三碗。
常金有喜有忧,孟晚聪明能干是好事,家里钱財不多也是事实。
晚上宋亭舟要住他的小屋,孟晚又將被褥搬到大屋炕角,晚些睡觉时候两人隔著帘子说话。
“姨,表哥一年束脩多少”
常金诧异道:“怎么说起这个束脩倒是不多,一年一两半的束脩。”
她言语未尽,孟晚问:“还有其他笔墨纸砚和书本钱”
“谁说不是呢,那些才是大头,一刀最便宜的白麻纸八十文,一支最次等的毛笔也要二十文。”
“这些都还好说,但是书最麻烦,看一本少一本,我也不知道那些个书都是同样薄厚,怎么有的贵些,有些便宜些,总归都是上千文。”
孟晚暗自咂舌,一两银子差不多是一千文,一两银子便够穷苦人家一年的吃喝了,却只等於读书人的一本书难怪此时农家的读书人如此稀有。
“姨,你觉著集市上卖豆腐的赚钱吗”
常金说到宋亭舟读书的销,面上不免愁苦,被孟晚將话题茬到別处,一时半会的还没反应过来,“啊你刚说集市上的豆腐摊子”
“他们两口子那是祖传的手艺,十里八乡独这一份,除了镇上的老王家,就是他们家了,自是比地里刨食的强。”
孟晚大胆直言:“不然咱们也做豆腐呢能卖的出去吗”
常金被他的话逗笑了,“都说了人家那是祖传的手艺,咱们怎么做也不是没人也想做这个营生,可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成型,別说卖了,自己吃都是一种酸涩味道。”
孟晚在早餐店打工的时候点过豆腐,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我会做,咱们自己在家做也拿到集市上卖呢”
常金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你真会做”
孟晚被她的动作嚇了一大跳,磕磕巴巴的说:“和家中长辈做过两次,应该可以做出来,不然明日我便试试”
常金亢奋异常,“那当然极好,明日一早我送大郎出门便去村里有黄豆的人家买上几斤。”
“姨,先少买点试试再说。”
“誒,我晓得了,你快睡快睡。”
第二天一早,为免宋亭舟为了家里的事分心,常金並没提试做豆腐的事。
给他准备了乾粮,送他出门,常金立即去村里相熟的人家问豆子的事,如今秋收,已经有地多的农户开始收秋,刚好有家前两天新打了豆子下来,已经脱皮晒过了,常金称了四升回去,大概八斤左右。
集市上新豆子约三文钱一斤,村里人收了常金二十二文,还多给她抓了一把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