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集市
常金约莫著懂了儿子的意思,因此也渐渐开始带孟晚出门,或是到山脚采采野菜,或是带他到溪边搓洗衣物。
遇到村民只说是自己姨妹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因此前来投奔她,老六媳妇那儿常金拿了两块去交代过,她和宋老六都是老实人,从镇上回来从未乱说过什么閒话,又收了常金的,在村里閒话的时候更护著她家说话了。
总之甭管別人信不信,反正这来歷是传出去了,也没人有胆子有閒心去官府查他户籍。
“明儿晌午大郎便自镇上归来,一会儿我把门锁了,你和我到集市买上两斤猪肉去。”
常金拿上铜锁,招呼孟晚跟他一起出门。
孟晚欢欢喜喜的拿上个竹筐,这可是他第一次踏出小山村,集市是附近几个村子自发组织的,每月逢七举办一次,初七、十七、二十七,一月三次集会,今天便是八月二十七。
他隨常金走在路上,过了立秋之后天气就开始凉爽,现在时间还早,不去集市的人家才刚起来做饭,炊烟裊裊在村落中升起,越往村外走反而更能看见有人挎著篮子赶路,
孟晚这张脸太招人,他们娘俩身边又没个汉子跟著,常金便找了块布巾让他围上,遮了下半张脸。
“大嫂,等我会儿。”刚走出村口,后面传来一声呼唤。
常金扭头一看,还真是宋老六媳妇儿。
“拿了这么些傢伙事儿,都买点啥”
老六媳妇手里提了两个筐,左右手各一个,一个里面装了一篮子鸡蛋,这是要拿集市上卖的,另一筐里装著两个小罈子,看样子是要打些香油什么的。
她笑的合不上嘴,“我家大力的亲事定下了,这不,到集上置办些东西,怎么也比镇上便宜。”
“那可不,能省下好些钱来。”常金附和的说,眼睛看了眼四处打量的孟晚。
“你家晚哥怎么还围了块布巾”老六媳妇也顺著她的目光看向孟晚。
“集上都是混混街溜子,他一个未婚小哥,亭舟又不在,小心些准没错,跟你六婶说话。”她后一句是在教孟晚认人。
常金也不瞒老六媳妇,当时买孟晚就是奔著给亭舟当媳妇的,老六媳妇清楚。
“六婶。”孟晚同她打了声招呼。
“唉,这孩子真懂礼,可不像田老大的孙媳,跟个哑巴似的,见了谁屁都不放一个。”
“你说他家大孙子媳妇儿”
“可不是吗,嫁进来几年了,虽说哥儿子嗣艰难,可大多都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他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见人还不爱说话,他婆母也不带他出来走动,如今都是带小的。”老六媳妇话里的小的便是新嫁进门的小孙媳妇,嘴甜爱说,田大娘多喜欢这个小儿媳,便多不喜大儿媳。
孟晚听著两个妇人聊著家长里短,哪怕是常金见识过镇上生活,知道读书的好处,可终究半生都被困在村里,她们眼里整日便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眼界、环境如此。
孟晚心里琢磨,自己將来也会这样甚至还可能抱俩娃。
他打了个哆嗦,我的老天爷,差点忘了他现在能生娃!
“冷了”常金閒聊的时候还不忘看他两眼。
“不冷。”孟晚摇摇头,他如今年岁小,確实抗冻,正好刚入秋的气候,谈不上冷。
“一会儿在集市上扯两块布来,你也该做件袄子了。”
常金琢磨著,孟晚一直穿的都是宋亭舟衣服改动的,如今还能凑合,再冷却是不成,家里还没有多余的,也要买。
老六媳妇心下瞭然,这宋大嫂对著买来的儿媳妇还挺慈善,估计也快办事了。
“你家的喜事啥时候办”
“明年开春。”来年四月宋亭舟要去谷阳县考县试,不论成败,也该成婚了。
“柱子婚期定在哪天了”
“十月初八,等收完了粮再办,那会儿空閒,晚哥儿,到时来六婶家吃酒!”
常金笑说:“他小孩子家家吃啥酒让他去灶上帮帮忙上上菜。”
“誒,那可真帮了我大忙,大嫂到时你也早点去,多给我忙活忙活。”
“还用你说,一定的。”
一边听她们閒聊一边赶路,孟晚估摸著走了两刻钟,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便走到另一座村落的外围。
远望能看见高高矮矮错落重叠的房舍,有的烟囱还在冒烟,也有往这边走过来赶集的村民。
他们所处这里是村口外面,大片的野地都被踏平,人群熙熙攘攘的在各种摊位前流动,四周有树木林立,入口还有块石碑,上面刻著:红庙村村志
除了红庙村几个大字外还有两行小字,孟晚大概能看明白,意思是百年前这个村子出了个举人老爷,建了座庙宇,因此后人改名红庙村。
孟晚左右看了看,不远处的矮山上好像真有座建筑,只不过只有两间房那么大。
“晚哥儿,快过来了。”
他看石碑这会儿功夫,常金已经走出去段距离了。
“宋姨,这个红庙村好像比我们村子大。”
“这个村从前和咱们村差不多少,后来出了位举人老爷,还建了座族学,这才人丁渐旺。”
常金说完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儿叫红庙村的?”
孟晚指指村口的石碑,“上面写的。”
常金眉间的竖纹舒展开,她语气怀念的说:“识字很好,当年亭舟爹在的时候也教过我,但我认得不多,三两个罢了。”
“我识的也不多。”孟晚心想自己也是看著有些字和简笔字很像,连蒙带猜的。他心里是怕常金不满意这个回答的,又不想矇骗人家自己真会。
岂料常金欣慰的说:“已经不错了。”
孟晚鬆了口气。
红庙村的集市摆了四条小短街,不用搬桌子或是直接放地上。
摊子上卖布的、卖肉的、卖些零散小零嘴的、自己种的果子青菜的……,匯聚了附近所有村落里的小贩,镇上有铺面的掌柜也会让伙计拿些散货来卖。
水泉镇底下有大大小小近四十多个村子,他们宋家所在的三泉村与此处的红庙村都属镇东面,附近十多个村子都来红庙村赶集市。人数不少,挤挤攘攘,还有更远的还在路上没到。
常金目標明確,先去买肉,不然晚了抢不到肥的。老六媳妇则先去卖鸡蛋,两人约了一会儿在布摊上匯合。
肉摊子有三家,都挨著不远摆,这样想卖肉的便直奔这里,常金挑挑拣拣的看著猪五,
孟晚一眼望去,肉摊和另一条专卖吃食的摊子人数最多。由此可见,不论是何年代,都適应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短了什么也不能短了吃食。
常金和肉摊子老板讲了半天的价,十六文一斤的猪五便宜了一文,买了两斤共三十文。要是瘦肉更便宜,十二文一斤,排骨九文,买的人最少,都是骨头太压秤,燉的又久浪费柴火。
买完了肉孟晚跟著常金到另条街的布摊子上看布,布摊子比肉摊多,有四个摊位,还有些妇人会自己织布,拿了个小箩筐摆在地上,这种要比摊贩卖的便宜,缺点是没有顏色,只是素布,一般人家办白事或是確实穷的不行,没有衣裳裹体的人才会买这种布。
布摊的人稀稀拉拉,不像肉摊子人满为患,常金没看地上摆的素布,而是翻看起粗布和布。
“这匹靛蓝色的怎么卖”常金几个摊子走了圈,多是粗布,少有几块细布也是大红色的。
粗布也是丝纺织而成,但厚实耐磨,价格也比细布便宜,因此农家多是买粗布製衣。
摊贩陪著笑脸,“这匹织的比別的密实,要贵上十文,一百六十文。”
常金险些气笑,“別的摊位粗布都是150文,偏你特殊多出十文来,我本来还要买些,如今看来还是算了。”
別看布匹150文一匹,但一匹却能做上两身衣服,80文一斤,一件衣却至少三斤多,才能挨过冬天。
孟晚在旁边拉著她,“宋姨,我看那边的布摊上有一样的咱们去看看。”
“別別別,大嫂子你別急啊!”
“你摸摸我这布料,是真的密实……誒,好好好,就150文,你拿著吧。”小贩急著叫住常金和孟晚,生怕他们去了別的布摊子。
常金停住脚,“我还要买些呢,你再给我便宜点。”
为了多省一文两文的钱,双方又是一番拉扯,最后常金150文买下了那匹靛蓝色的布,那布是真比別的布摊卖的密实。又买了五斤,一斤八十文,共在摊位上了五百五十文,约莫半两银子。
那小贩厉害的很,说他的货好一文钱也不能便宜,但是给常金搭了几块五顏六色的碎布头。
“老六媳妇的鸡蛋还没卖完”常金嘀嘀咕咕,她买肉又买布费了不少功夫,照说老六媳妇该过来了。
“不然咱们过去看看吧宋姨。”孟晚提议,他还没逛够呢。
常金让他挽著自己,人多眼杂別被拐子给拐走了。
两人往卖鸡蛋家禽的摊子上走,还没走到地儿呢,便听到一处有爭吵声。
“这不是六婶的声音吗她和別人吵起来了”孟晚诧异道。
常金眉头一皱,“我们远远看一眼,看看是不是她。”
她本身是不想去管閒事,但宋老六和她家是同村同族,她做嫂子的,扔下她不管也不行。
孟晚长得比常金高,这次换他从前边开路,能看得远些。
往聚集著看热闹的人群里钻了钻,孟晚还真挤到了前排,他打眼一瞧,摊位前吵得热火朝天的竟真是宋六婶。
摊子是豆腐摊,卖豆腐的是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妻,也可能更年轻,毕竟村民们日夜操劳,又没时间银钱护理养护,有些便比寻常人苍老些,他初见常金还以为对方至少四十五六,最近才知晓她才不过三十九而已。
常金没有孟晚灵活,在外围进不来干著急,“晚哥儿,是你六婶吗你別往前去了,当心碰到你。”
孟晚扯著嗓子回她:“是六婶,没打起来,干嚷嚷呢。”
旁边人听罢都鬨笑起来,可不是干嚷嚷呢吗,卖豆腐的两口子怕宋六婶掀了他们的豆腐摊子,宋六婶孤身一人又怕动起手来吃亏挨打,双方吵了半天的架吵不出个结果,僵持了良久。
孟晚也不敢贸然向前,他先是听了个大概,又向身旁看热闹的叔伯婶娘打听一通。
原来是宋六婶过来买豆腐,这会人多,来豆腐摊上买豆腐的人络绎不绝,不知是哪个扒手摸到近前,偷了放在一旁钱匣子里的一把铜板不说,还碰掉了一块豆腐,这块豆腐恰巧被正凑上前的宋六婶踩个稀巴碎。
豆腐摊两口子没看见扒手,丟了钱又损了一块豆腐,便死抓著宋六婶不放,非说是她偷了钱,宋六婶当然不肯承认,双方这才爭执起来。
“我这钱匣子少了起码一大半,你赶紧把钱还回来。”
“也是当娘当奶的年岁了,竟然做出这种行径,真是恬不知耻!”
两口子能说会道,一人一句泼污的话接二连三,根本不给宋六婶还嘴的机会。
也就宋六婶嗓门大,偶尔还能憋出来几句,“你放屁!”“我没有!”“不是我!”
豆腐摊子的女人眼见著豆腐还有一盘子没动,上面这盘也才卖了一半,终於按耐不住,衝上去撕扯宋六婶,手也往她怀里收钱的布袋子里摸去。
“你这妇,快快还了我家血汗钱!”
宋六婶奋力挣扎,她便边扯边骂:“好你这贼妇,你钱袋子里的钱分明就是从我家钱匣子里偷的,大傢伙都来评评理来,我们两口子辛辛苦苦挣钱,这个黑心肝的贼妇上手就是一大把的抓,还踩坏了我家一块豆腐。”
周围都是附近的乡亲,古人淳朴,本来想劝和的听了她一番言语也不免犹豫起来。
“看著也不像啊,咋能干出这种事”
“人家两口子劳苦一大早,也不容易,偷钱来的就是快。”
“这要是我家婆娘敢在外这么丟脸,我不把她吊起来抽。”
“你家婆娘喊你一嗓子你能把脑袋扎裤襠里去,还吊起来抽”
周围人指责的有,鬨笑的更多。
见她一时半会得不了手,豆腐摊的男人也扑了过来。
两口子撕扯人家一个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別打了,你们还想不想把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