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捡回来一个男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成了姜清清坠入格兴伦这片深渊以来,唯一能触到的一丝微弱天光。

那间混杂着霉味与消毒水气息的杂物室,成了她和杨梅暂时的容身之所。

白天俱乐部沉睡时,这里难得有几分安静。

她们蜷在破纸板堆成的窝里,分吃杨梅偷偷藏下来的、干硬的面包屑,或是偶尔买到的、快要烂掉的水果。

姜清清脸上的伤,在杨梅那盒劣质药膏的涂抹下,虽未好转,恶化的速度却仿佛慢了些。

脓血依旧会渗,疼痛和低烧如影随形,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杨梅每天都会小心翼翼地替她换药,动作从笨拙渐渐变得熟练。

“姐姐,忍一忍,很快就好。”

杨梅总是轻声说,眼神专注。

姜清清咬紧牙关,默默承受药膏撕扯皮肉的刺痛。

她看着杨梅脸上那道同样狰狞的疤痕,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

这个女孩,自己身陷囹圄,却还在努力向另一个陌生人释放善意。

作为回报,姜清清用自己那点可怜的阅历教杨梅:

如何辨认哪些客人相对安全,哪些纯粹以折磨人为乐,如何在被欺负时用最小的代价脱身,如何观察看守换班的规律,偷得片刻喘息。

她甚至教了杨梅几个简单的防身动作,明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用处不大,但至少,能让人心里多一分底气。

“姐姐,你懂得真多。”杨梅学得认真,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姜清清总是别开脸,含糊着开口:

“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夜晚是最难熬的时候。

她们必须回到俱乐部那令人作呕的工作中。

姜清清依旧送酒,杨梅却因年纪小、脸上带疤,常被派到更肮脏的角落,动辄被客人刁难、动手动脚。

每次见杨梅含着泪、衣衫不整地从包房跑出来,姜清清的心都像被针扎。

她能做的,只有在杨梅受欺负时,像第一次那样,硬着头皮上前周旋。

有时是替她喝酒,有时是故意打翻东西引开注意,有时是利用观察到的、某些客人的弱点,进行不易察觉的牵制。

几次下来,俱乐部里那些漠然的眼神,渐渐多了些别的东西——轻蔑仍在,却混入了一丝好奇,甚至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个脸上带伤、沉默寡言的新人,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般软弱可欺。

这半个月里,姜清清也未曾放弃打探顾言的消息。

她利用送酒的每个间隙,竖起耳朵留意包房里的交谈,装作不经意地向那些老资格的侍应或打手探听,有没有见过一个符合顾言特征的亚洲男人。

可格兴伦太大,每天有人消失,也有人被扔进来。

顾言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踪迹全无。

偶尔听到关于“新货”或“特殊渠道来的亚洲人”的模糊传言,待她想深究,线索便断了。

绝望如潮水一次次涌来,又被她强行压下去。

杨梅的存在,成了她在黑暗里唯一的精神支柱。

而杨梅,也把姜清清当作了唯一的依靠。

她会省下自己那点可怜的食物塞给姜清清,会在姜清清因伤口疼痛或思念顾言而夜不能寐时,小声讲起老家那些微不足道却充满烟火气的趣事,试图分散她的注意。

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法外之地的角落,用微弱的火光照亮彼此。

姜清清明白,眼前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间隙。

白蓁蓁绝不会放过她,雅汐或许正疯狂搜寻她的下落,而顾言依旧生死未卜。

但在这半个月的相互扶持里,她不仅活了下来,内心某种坚硬的东西也悄然生长。

这天傍晚,姜清清正要和杨梅一起去上工,杨梅却神秘地拉住她,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与紧张,压低声音:

“姐姐,我……我今天偷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姜清清疑惑地看向她。

“是关于黑水国际的!不是那个凶巴巴的大小姐,是她那个几乎没人见过的小妹妹,叫……白柔!”

白柔?

姜清清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黑水国际的资料里似乎也未曾重点关注过这个被保护得极好的小女儿。

但她立刻屏住呼吸,示意杨梅继续。

杨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接着说:

“我听两个喝醉的、好像跟黑水国际有点关系的保镖在吹牛……他们说,那个白柔,大概四个多月前,不知从哪儿捡回来一个男人,伤得极重,好像还……失忆了。”

四个多月前!伤重!失忆!

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姜清清心上。

时间与顾言失踪完全吻合。

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指尖一片冰凉。

她死死抓住杨梅的胳膊,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发颤:

“四个多月前?具体怎么回事?那男人……什么样?”

杨梅被她的反应吓到,努力回忆:

“他们说、说得也不清楚,只说是白柔小姐外出时偶然救下的,来历不明,那男人好像伤到了头,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白柔小姐心善,就把他留在身边照顾……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最关键的部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最离谱的是,他们说……白柔小姐竟然要跟那个来路不明的失忆男人结婚了!就是最近才定下的事!”

结婚?!

姜清清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冰冷墙壁才勉强站稳。

一个被白柔在四个多月前救下的、重伤失忆的亚洲男人……即将结婚……

会是顾言吗?

这念头如野草疯长,带着绝望里迸发出的、近乎奢侈的希望,却也裹胁着更深的恐惧。

如果是顾言,他还活着!

可失忆?结婚?那她呢?他们的女儿呢?他都忘了?

若不是他……这微弱的希望之火将再次熄灭,她将继续在无边黑暗中摸索。

无论是不是,这都是一条绝不能放过的线索!

白柔不同于白蓁蓁,她更隐秘,也更难以捉摸。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背后藏着什么?

“姐姐?你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吗?”

杨梅看着姜清清瞬间惨白的脸和失魂的模样,担忧地问。

姜清清猛地回神,意识到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翻腾的情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黑水国际的小姐,竟要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杨梅点头附和:

“是啊,大家都觉得奇怪,不过听说白柔小姐很坚持,而且那男人虽然失忆了,但好像……长得极好看,也很有气质。”

好看,有气质……与顾言何其相似!

“知道……婚礼何时举行吗?在哪儿?”

姜清清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

杨梅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那些保镖也不知道,只说应该很快,而且不会公开,可能就在黑水国际自己的某处私产吧,这种大人物的婚事,我们这种人怎会知道细节。”

姜清清的心沉下去,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至少,她有了明确的方向,白柔,以及那个神秘的失忆男人。

她必须确认他的身份,必须接近白柔。

这无疑比在格兴伦底层挣扎更加危险,是主动闯入龙潭虎穴。

可为了确认顾言生死的那线希望,纵然前方刀山火海,她也得闯。

“杨梅。”姜清清紧紧握住女孩的手,眼神异常坚定:“这消息极其重要,谢谢你告诉我,但记住,绝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明白吗?”

杨梅被她的严肃吓到,连连点头:

“我明白,姐姐,我谁也不说!”

姜清清望向窗外格兴伦永恒灰暗的天空,心中已做决断。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险,但她别无选择。

顾言,等着我。

无论你是否还记得,我都要找到你。

接下来的日子,姜清清变得更加勤快和顺从。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各个包房之间,动作麻利地送上酒水,然后缩在角落,等待客人的下一次吩咐。

但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了双耳上。

俱乐部的环境嘈杂无比,震耳的音乐、男女的调笑、骰子的碰撞、醉汉的咆哮……混合成一片令人头疼的声浪。

但姜清清强迫自己适应,努力从这片混沌中过滤出有用的频率。

她听到过走私犯吹嘘最近的大生意,听到过打手抱怨某个不听话的货物处理起来多么麻烦,也听到过一些关于格兴伦各个势力之间微妙平衡的议论。

但这些都与白柔或那个男人无关。

她并不气馁,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默默等待着。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

姜清清被指派给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聚会的大包房送酒。

包房里的男人们不像普通客人那样沉迷酒色,而是围在一起,气氛有些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音乐声被调小了许多。

姜清清心中一凛,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

她低着头,尽可能无声地将酒水放在桌上,然后退到最远的角落阴影里,垂手站立,仿佛不存在。

“……妈的,大小姐最近火气真大,底下兄弟日子不好过啊……”

一个粗哑的声音抱怨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跑掉的女人?听说把苏黎世那边搅得天翻地覆了……”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另一个谨慎的声音打断:“那女人估计早就喂了多瑙河的鱼了,现在关键是二小姐的事!”

二小姐!

姜清清的心脏猛地一跳。

“对对对,二小姐的婚事要紧,老爷子那边虽然没明说,但看样子是默许了?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非要嫁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

“你懂个屁!那小子虽然失忆了,但那模样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二小姐喜欢,老爷子估计也想看看能不能捞出点什么背景来。”

“婚礼地点定了吗?听说就在白鹭堡?那地方可是……”

“闭嘴!这种事也是你能瞎打听的?”

那个谨慎的声音再次厉声制止:

“我们只管做好安保,别出岔子就行!到时候要是混进去不该进的人,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白鹭堡……

姜清清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这很可能是黑水国际的一处隐秘产业,婚礼的举办地。

就在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姜清清,指着她嚷嚷:

“喂!那个脸上包着的!过来给老子倒酒!愣着干什么?”

姜清清心中一紧,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连忙上前,笨拙地拿起酒瓶,手微微颤抖着给那人倒酒,故意洒出了一些,引来一阵骂声。

姜清清唯唯诺诺地道歉,趁机退出了包房。

得知白鹭堡与白柔婚礼的消息后,希望与绝望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将姜清清吞噬。

那个名字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必须把消息传给温知许!

这是她唯一能撬动命运的机会。

姜清清心神不宁地擦拭着吧台,指尖发凉。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哭嚎和粗暴的呵斥声,从走廊深处炸开。

大厅里瞬间死寂,所有调笑和音乐声戛然而止。

人们脸上浮现出习以为常却又无法掩饰的恐惧。

那是对于即将发生的、赤裸裸的暴力的本能战栗。

“刀疤哥叫所有人!去走廊集合!立刻!”

打手粗鲁地推开门厉喝。

姜清清的心直坠下去,不祥的预感扼住喉咙。

她与杨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两人被驱赶着,和一群面色惨白的侍应生、女人挤进那条狭窄昏暗的走廊。

走廊尽头,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刀疤哥像座铁塔般矗立,脸上狰狞的疤痕在晦暗光线下更显可怖。

他脚下,匍匐着一个女人。

一个比姜清清早来些时日的东欧女人,此刻像破布娃娃般被踩在地上,头发被彪哥死死攥着,被迫扬起一张血迹斑斑、眼神涣散的脸。

彪哥晃动着手里一个老式u盘,黄牙咧开,如同展示战利品。

“都他妈给老子睁大狗眼看清楚!”刀疤哥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血腥气:“这贱货!竟敢想跑,还想把这玩意儿送出去?!”

他猛地弯腰,几乎将u盘戳到女人脸上:

“说!想送给谁?嗯?!”

女人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拼命摇头。

“不说是吧?”

刀疤哥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刻意在姜清清和杨梅脸上停顿了一瞬。

姜清清脊背一寒,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维持镇定。

杨梅已抖得站不稳,全靠她暗中支撑。

“哼!以为格兴伦是游乐场?敢递消息?”

刀疤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女人肋部。

凄厉的惨叫刺破空气。

彪哥配合地松开手,抽出带着倒刺的橡胶棍,毫不留情地朝着女人手臂、大腿猛抽下去。

沉闷的击打声、骨头的脆响、濒死的呻吟,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姜清清胃里翻江倒海,强忍呕吐的欲望,唇瓣被咬出血腥味。

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对她刚刚萌生的冒险念头最血腥的警告。

杨梅把脸埋在她背后,发出压抑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已不再动弹,像团烂泥瘫在血泊中。

“看清楚了?这就是想逃、想报信的下场!”刀疤哥的声音比咆哮更骇人:“在格兴伦,你们的命,贱如草芥!乖乖听话,还能苟活,谁再敢动歪心思……”

他踢了踢血泊中的躯体:

“这就是榜样,老子把你们骨头敲碎喂鱼!”

刀疤哥阴狠地顿了顿:

“当然,现在谁想主动承认或举报同伙,老子或许……饶他一条狗命。”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血腥味混合着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几秒后,刀疤哥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拖下去处理掉,都滚回去干活!”

人群惊惶四散。

姜清清扶着虚脱的杨梅,踉跄逃回杂物间。

门一关,杨梅瘫软在地,崩溃痛哭:

“姐姐……太可怕了……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姜清清没有哭。

她紧紧抱住颤抖的杨梅,目光越过黑暗,冰冷如铁,却又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这残忍的杀鸡儆猴,非但未能吓退她,反而像一记淬火的冷水,彻底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必须成功,必须离开这个地狱。

为了顾言,也为了不再有下一个像这样倒在血泊中的无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