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番外四:苏爽与封衍

苏爽租住的这栋老公寓楼,隔音效果约等于无。

搬来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听到了隔壁传来压抑的、像是重物撞在墙上的闷响,以及一阵低低的、仿佛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但很快又归于死寂。

她没太在意,都市丛林里,谁家没点难念的经。

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下楼倒垃圾,在昏暗的楼梯拐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孩,或者该称之为青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清瘦修长,靠在墙边,低着头,碎乱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却过分苍白的下颌。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苏爽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有人。”

那人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间,苏爽呼吸一窒。

他长得极其好看,是一种带有侵略性和破碎感的好看。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眼型漂亮,瞳仁是罕见的暗金色,本该璀璨,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阴鸷、警惕,还有一丝……未散尽的痛苦和茫然?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苏爽一眼,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随即又低下头,仿佛当她不存在,侧身从她旁边沉默地走了过去,消失在楼梯下方。

“怪人。”苏爽拍了拍胸口,心里嘀咕了一句。

后来从房东太太欲言又止的唠叨中,苏爽拼凑出一点关于这个邻居的信息:叫封衍,大概十八九岁,独自居住,很少出门,似乎也没有上学或工作,性格孤僻古怪,偶尔会有奇怪的响动从他那间屋子传出来。

“小姑娘你离他远点哦,感觉不太正常嘞。”房东太太如是说。

苏爽嘴上应着,心里却莫名地留了意。

她发现封衍确实像个影子。

白天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在深夜或凌晨,才能偶尔听到他开门关门极其轻微的声响。

他的窗户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

垃圾袋总是放在门口最角落的位置,里面多是泡面盒和空掉的啤酒罐。

一次,苏爽加班回来已是半夜,在楼道里又撞见了他。

他靠在自家门边,似乎没带钥匙,或者是不想进去。额角有一处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鬼使神差地,苏爽停下了脚步,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创可贴,递了过去:“你……你额头受伤了,贴一下吧。”

封衍猛地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了一下,像受惊的野兽。他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苏爽,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滚开。”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敌意。

苏爽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也有些生气。

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收回创可贴,转身开门回家,重重地关上了门。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几天后的一个暴雨夜,雷电交加。

苏爽被巨大的雷声惊醒,听到隔壁传来一阵极其痛苦压抑的嘶吼和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声音里的绝望太过真切,让她无法安心入睡。犹豫再三,她还是披上外套,走到隔壁门口,敲了敲门。

“封衍?你没事吧?”她提高声音问道。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半分钟,就在苏爽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离开时,门锁“咔哒”一声,开了一条缝。

封衍站在门后,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毫无血色,嘴唇被他咬出了血痕。

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暗金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充斥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和脆弱。他死死地盯着苏爽,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吵到你了?”他哑声问,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苏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那点不快早就被担忧取代了。

“你……你需要帮忙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他猛地打断,语气尖锐,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你走吧。”

他说着就要关门。

苏爽却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抵住了门板:“封衍!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不行!我……我进去看看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母性泛滥,或许是觉得这个阴郁的少年此刻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

封衍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坚持。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苏爽挤进了门。

屋子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一片狼藉。椅子翻倒在地,玻璃杯碎了一地,墙壁上甚至有浅浅的凹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和臭氧的味道。

封衍靠在墙上,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苏爽默默地走过去,没有多问,只是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她找来扫帚和垃圾桶,小心地清理干净玻璃碴,又把翻倒的椅子扶起来。然后,她去厨房,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瓶冰水。她烧了热水,倒了一杯,放在封衍手边。

做完这一切,她蹲在他面前,轻声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当个听众。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别一个人硬扛着。暴雨总会停的。”

封衍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但苏爽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尖锐的敌意和戒备,似乎消散了一点点。

那晚之后,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苏爽不再害怕这个阴郁的邻居,偶尔会多做一份早餐或夜宵,放在他家门口。

一开始,食物会原封不动地放很久,后来,盘子会变得空空如也,被洗干净放回原地。

封衍依然很少出门,很少说话。

但苏爽下班回家时,有时会发现自己门口放着一盒她喜欢牌子的酸奶,或者一包楼下便利店新出的零食。无声的,别扭的,回报。

他开始允许苏爽进入他的领域,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地各做各的事。

苏爽会在周末带着书去他家看,霸占他那个唯一还算舒服的旧沙发。

封衍则通常蜷缩在窗边的角落里,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或者只是看着窗外发呆,暗金色的眼眸里依旧藏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攻击性。

苏爽渐渐了解到,封衍有着极其痛苦的过去,家庭破碎,遭受过严重的创伤和抛弃,导致他患有严重的ptsd和抑郁症,无法正常与人交往,甚至会有自毁倾向。

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在情绪极度波动时,甚至会给人一种能扭曲空间的错觉。

他像一只受伤的、警惕性极高的黑猫,敏感,多疑,偶尔会伸出爪子,但又渴望温暖。

苏爽的耐心和善意,如同细密的春雨,一点点浸润着他干涸皲裂的心田。

她从不追问他的过去,只是用日常的陪伴告诉他:你看,这个世界并不全是恶意,还有我在。

某个傍晚,苏爽被一个纠缠她许久的猥琐前同事堵在公寓楼下,对方喝了酒,言语下流,动手动脚。苏爽又气又怕,奋力挣扎。

就在那人要把她往车里拽的时候,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冲出,是封衍!

他什么话都没说,眼神阴鸷得可怕,暗金色的瞳孔缩成针尖,一拳就将那个高出他半头的醉汉打翻在地!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体型的狠厉和暴戾,每一拳每一脚都往要害上招呼,仿佛要将对方撕碎。

“封衍,够了!会出人命的!”苏爽吓坏了,赶紧上前拉住他。

封衍被她拉住,身体猛地一僵,狂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回过头看她,眼中的暴戾尚未褪去,却混杂着强烈的后怕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他一把将苏爽紧紧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勒得她生疼。

“谁都不能……伤害你……”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谁都不能……”

那一刻,苏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阴郁少年对自己那份深藏心底,却炽热到烫人的感情。

那不是正常的爱恋,更像是一种雏鸟情节混合了强烈占有欲的病态依恋。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酸涩的心疼。

从那以后,封衍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份阴郁和孤僻依旧在,但对着她时,会多出一种近乎粘人的依赖和极强的占有欲。

他会因为她加班晚归而焦躁不安,会因为她跟男同事多说两句话而暗自生气半天,会在雷雨夜抱着枕头敲响她的房门,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样,固执地要睡在她客厅的地板上守着她。

他的爱,是偏执的,是带着刺的,是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的。

他不懂如何正常地表达爱,只能用这种笨拙甚至有些极端的方式,将苏爽划入他的领地,视为唯一的光和救赎。

苏爽知道这不健康,她知道应该引导他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但看着他因为她一个笑容而眼眸发亮,因为她一点关心而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就狠不下心推开他。

她开始带着他一点点接触外界,从一起去超市买菜,到在附近的公园散步,虽然封衍依旧紧张,会下意识地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她是他的浮木。

一天晚上,苏爽看着靠在她身边沙发上睡着的封衍,少年安静的睡颜褪去了白日的阴鸷,显得纯净而无害。她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声说:

“封衍,你不是阴影,你只是暂时迷路了。我会陪着你,慢慢走出来,好吗?”

睡梦中的封衍,无意识地往她身边蹭了蹭,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