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卡姆的绝响
而就在大厅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锈尘地上，有一个“东西”正在移动。
那东西大约半人高，形态极其怪异。它拥有近似球形的躯干，由无数锈蚀零件杂乱拼凑而成，下方几条形似节肢动物的金属腿扭曲如枯藤，正吃力地支撑着整个身躯。它的“身体”前方，伸出了一根长长的、不断旋转的、布满倒刺和锈斑的金属钻头！
那有节奏的摩擦声，源自钻头对脚下金属地板的徒劳攻伐——这方地板早已被它反复蹂躏过千百遍，却连一道白痕都未留下。火星零星溅起，但除了留下一点白色的划痕，毫无作用。
它机械地绕着直径不足两米的圆圈，钻头与地板的厮杀永不停歇，刺耳的嘶啦声如困兽的哀鸣，循环往复地演绎着这场荒诞的独角戏。
它的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也看不出任何“锻炉”或者已知势力的设计风格。只有极致的、疯狂的锈蚀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执着。
“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老人声音干涩。
王大海的烙印扫描过去，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微弱且混乱。
【能量签名极度微弱……结构稳定性极低……行为模式无逻辑……无威胁性……建议忽略】
无威胁？
但这一幕实在太诡异了。一个在这死寂坟墓中，独自徒劳钻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锈蚀造物……
就在他们观察时，那东西似乎因为零件磨损或者能量不足，一条支撑腿突然发出金属撕裂般的咔嚓声，轰然断裂！它整个身躯如被抽去脊骨的巨兽般猛然倾倒，旋转的钻头在锈尘中徒劳地空转数圈，最终带着不甘的嗡鸣归于死寂。
它瘫倒在地，残存的机械腿如垂死昆虫般疯狂痉挛，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球形外壳内的齿轮发出垂死的呻吟，最终在灰尘中彻底凝固成一座冰冷的墓碑。只有某个内部的元件，还在发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嗡鸣，像是不甘的叹息。
然后，死寂再次笼罩了一切。
仿佛它从未移动过。
三人沉默地凝视着那堆彻底死寂的废铁，寒意如锈蚀的藤蔓般从脊背疯狂蔓延，将心脏裹入冰冷的绝望。这不是战斗带来的死亡，而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在无尽徒劳中缓慢走向终结的疯狂。
“家园站”里，似乎没有任何正常的东西了。
他们绕过那堆废铁，继续深入。求救信号依旧微弱，却像溺水者抓到的稻草般清晰了一点点。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锈蚀的程度有所减轻，但破坏痕迹依旧。他们似乎正在前往站的更核心区域。
终于，在一扇原本需要权限验证、如今却被暴力破坏、歪斜地挂在一旁的气密门前，王大海的烙印捕捉到了清晰的信号源！
信号就是从门后传来的！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王大海率先侧身挤入。
门后是一个逼仄的舱室，仿佛是某个人刻意隐匿的居所，又或是某个秘密工作站。这里同样布满了锈尘，但整体结构保存得相对完整。仪器屏幕如破碎的镜面般散落一地，桌椅翻倒横陈，墙壁上布满了能量武器灼烧出的焦黑痕迹，以及……巨大的、非利刃所能造成的撕裂爪痕，仿佛某种巨兽曾在此肆虐！
而在舱室最深处的角落，一个由翻倒的金属工作台和一堆杂物勉强支撑起的狭小空间里，他们发现了信号源。
那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具依靠在墙边的、破损严重的动力装甲。装甲的涂装早已斑驳脱落，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锈尘，仿佛被岁月侵蚀的古老遗迹；胸口处有一个可怕的、几乎将装甲撕裂的巨大贯穿伤，伤口边缘还残留着某种生物组织的腐蚀痕迹，像是某种恐怖生物留下的致命印记。面罩完全碎裂，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驾驶舱，舱内被锈蚀填满，仿佛一座被遗忘的坟墓。
而在装甲的右臂上，一个简陋的、自制的外部信号发射器被用粗糙的线缆强行连接在装甲的备用能源接口上。发射器的一个小灯，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装甲的旁边，散落着一本被某种黏液污染了一半的纸质日志，和一把紧紧握在装甲金属手指中的、同样锈蚀严重的制式手枪。
没有幸存者。
只有一套破损的装甲，和一个执行到最后时刻的、自动发出的求救信号。
希望，宛如被针尖刺破的气泡，在寂静的舱室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无尽的绝望。
少年眼中刚刚燃起的光彩悄然黯淡，下意识地收紧了怀中的卵。
老人沉默地看着那套装甲，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王大海缓步上前，谨慎地绕开那些尖锐的断裂处，缓缓蹲下身。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仍在闪烁的发射器上，然后，缓缓移向那本残破的日志。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触，抹去日志封面上那层厚重的锈尘。
痕——
“晨曦之家”第七外围哨所。
卡姆。
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锈蚀、死寂，和一套仍在固执闪烁的装甲。那微弱的红光，像一颗不肯停止跳动的心脏，在这金属坟墓里徒劳地证明着某个存在曾经的坚持。
少年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他默默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温热的卵壳，似乎从中汲取着无声的慰藉。卵传递回的，是一种沉静的哀恸，仿佛它也理解这永恒的失去。
老人沉默地迈步上前，独眼掠过装甲胸口那道狰狞的贯穿伤，又凝视了那把至死仍被紧攥的手枪，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拂去装甲肩胛上厚重的积尘，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对战士的敬意。
王大海蹲在原地，目光久久地凝在那本残破的日志上。封面上的名字——“卡姆”——像一枚烧红的钉子，烙进他的视线。
他伸出左手，指尖触碰到日志冰冷粗糙的封面。纸质脆弱得可怕，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粉末。他极度小心，用能量裹住指尖，赋予其一丝若有若无的稳固感，随后屏住呼吸，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潦草，是古老的“遗民”通用语，混着大量个人简写和符号。墨水早已晕开、变色，许多地方被不明黏液污染，难以辨认。但剩下的部分，依旧足以拼凑出一篇令人窒息的绝境日记。
【日志条目未知-循环周期可能已失效】
……第七湍流区的干扰越来越强了，“家园站”的屏障发生器过载了三次。老巴克带人去找备用能量核心，回来时少了两个人，说是遇到了“潜猎者”的巡逻队……狗娘养的铁壳杂种！它们到底在找什么？！
【日志条目未知-大概又过了十几个循环】
屏障稳定下来了，但能量储备快见底了。站长决定启动“深眠协议”，大部分人进入休眠，只留我们几个哨兵轮值。真他妈冷……希望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安娜把她的配给给了我一半，说她睡不着……傻女人。
【日志条目未知-休眠第？天】
被警报吵醒！不是“锻炉”！不是“潜猎者”！能量扫描显示一个巨大的、从未记录过的生物信号正在靠近！速度快得离谱！屏障在其面前像纸一样被撕开了！
【日志条目未知-大混乱】
天塌了！那东西——那东西在外面！它在啃噬站体！金属像融化的蜡一样淌落！老天！那是什么？！开火！全力开火！没用！我们的攻击就像在给它挠痒痒！
【日志条目未知-最后的位置】
守不住了！通道全断了！我们被隔离开了！动力管线也完了！氧气在泄漏！我把自己锁死在七号哨位……也许能多撑一会儿……安娜……她们在休眠舱区域……信号断了……
【日志条目未知-只剩我了】
声音停了……那东西似乎离开了……不，不是离开……它好像……饱足了？外面布满猩红色的锈蚀……所有东西都在生锈、碎裂……我的装甲也……能源快没了……真冷……
……听到一些动静……不是那东西……更小……更狡猾……它们在废墟间翻刨……是“潜猎者”——那些铁壳鬣狗！它们跟着那怪物来了……来捡残羹吗？……滚开！杂种！
（这一页有激烈的污损和一道深刻的划痕，似乎是武器劈砍所致）
【最终条目-能源低于3%】
……最后一点能量……启动应急信标……希望……还有别人在……
……卡姆……签到……
日志到此为止。
最后一行字迹几乎难以辨认，颤抖而虚弱。
王大海缓缓合上日志，指尖冰冷。即便隔着无数岁月与冰冷的文字，那份绝望、愤怒，直至最后时刻那短暂的清醒与坚持，仍如冰冷的针，直刺他的神经。
“家园站”并非被“锻炉”攻陷。
它是被某个……巨大、以金属为食的恐怖生物“啃噬”殆尽的。而“潜猎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灾难后出现，清理或者说，搜刮着残骸。
那个钻头机器人……或许就是“潜猎者”留下的某种自动化清扫单位？又或者……是“家园站”自身系统在最终崩溃前产生的、试图自救的畸形产物？
“铁胃”……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不是机器，亦非武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吞噬金属的巨兽。
而“锻炉”，只是将其标记为“高价值隔离区”，并派“幽影”看守，防止任何人靠近，或许……也是在观察，又或者等待收割什么？
寒意彻骨。
“妈的……”老人嘶哑地骂了一句，打破了死寂，“啃铁的怪物……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少年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光，不只是为了卡姆，更是为了所有在这绝望中消逝的生命。卵感知到他的情绪，光芒柔和地包裹着他。
王大海站起身，目光再度落在那套装甲与闪烁的信标上。他沉默着伸出手，轻轻按在装甲那冰冷的肩甲上。烙印微微发热，尝试读取装甲破损核心可能残留的最后一点数据碎片。
破碎的画面与刺耳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金属在巨力下扭曲撕裂的刺耳尖啸！能量武器失效的绝望嘶鸣！一个布满层层叠叠金属齿盘、如深渊般吞噬一切的巨口一闪而过！恐怖的咀嚼声！紧接着是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锈蚀如毒雾般蔓延……最后，是细微而诡异的刮擦声，以及“潜猎者”那特有的、如冰锥般刺眼的红色光学传感器在黑暗中闪烁的景象……
王大海猛地缩回手，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那些画面，比任何文字都更直观、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看向那本日志，又看向装甲。卡姆至死都认为“潜猎者”是后来者。但那些爪痕……通道里那些非利刃造成的、触目惊心的巨大撕裂伤……
毁灭是那头“巨兽”造成的。但那些散落的、被锈蚀覆盖的人形轮廓……那些挣扎的痕迹……会不会，“潜猎者”并不仅仅是事后才来的？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
也许，“潜猎者”当时就在站内。也许，它们是在“巨兽”撕裂屏障、制造混乱时，乘虚而入，进行“清理”和“捕获”？
“锻炉”要的，也许不仅仅是隔离，还有别的东西……
突然——！
嗞——啦——！！
一阵极其刺耳、高频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通道深处炸响！远比之前钻头机器人发出的声音更尖锐、更密集，如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耳膜！
与此同时，王大海臂膀上的烙印突然传来守护意志急促如战鼓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多个高速度移动信号！能量签名匹配——‘潜猎者’标准作战单位！正在快速接近】
【警告！信号特征分析……单位数量：12……14……持续增加中！战术编队模式！并非巡逻队！是突击小组】
它们，如暗夜中的幽灵，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