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最后一个签到的,是当初那个不敢喘的人

林闲的神识已化作天地间无形的律法,与那潮汐般的“叮”声同频共振。

这由他亲手开启的时代,众生皆可通过装死签到,窃取一线天机,寻得自己的道。

他的使命本已完成,残存的意念即将彻底归于虚无,与大道同尘。

然而,就在他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动,如狂风骇浪中的一粒尘埃,精准地刺入他的感知。

那是一声“叮”。

它不像万柳城中那般清脆响亮,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也不像其他地方的修行者那样,带着试探与贪婪。

这声“叮”微弱、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挣扎,仿佛是溺水之人探出水面的最后一根手指,刚一触及空气,便要被无尽的深渊拖拽回去。

声源,来自西北。

那片被仙门魔窟共同遗弃的荒芜之地,灵气稀薄,生机断绝。

林闲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意念,化作一缕清风,逆着人间烟火,朝着那片死寂的荒原卷去。

风无形,意无踪,他穿过万里山河,越过枯骨戈壁,最终在一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驿站前停下。

声音,就在这里。

驿站的断壁残垣下,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蜷缩在阴影里,身体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的衣衫褴褛,上面凝固着黑褐色的血迹与污垢,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那是鞭挞与烙印留下的永恒烙印。

他的嘴唇干裂如焦土,上面布满了血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

他就是那声“叮”的源头。

此时,他正紧闭双眼,牙关死死咬住,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在脑海中默念着三个字。

“我……还……喘……”

这不像是在签到,更像是在确认自己存在的最后证明。

林闲的意念悬停在屋檐之上,无声地注视着他。

少年的过往,如画卷般在他识海中展开。

他叫尘,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万魔窟逃奴。

从记事起,他便被灌输着唯一的真理:“废物不配活。”在那个弱肉强食的魔窟里,弱小即是原罪。

他见过无数像他一样的奴隶,因为一丁点的失误,或仅仅是魔头心情不好,就被当做血食、药渣,或是直接碾成肉泥。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半个月前,他所在的矿洞发生坍塌,他被埋在废墟之下,却奇迹般地靠着啃食地底的毒虫活了下来,并最终从一条裂缝中爬出,逃离了那座人间炼狱。

他听过“装死签到”的传说。

据说那是某个叫林闲的仙人传下的无上大道,只要屏住呼吸,就能获得仙缘。

可他不敢信。

仙人?

那是何等高高在上的存在?

怎么会垂青他这样一个连蝼蚁都不如的废物?

他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又怎敢奢求成仙?

恐惧,像跗骨之蛆,啃食着他的内心。

万魔窟的教条早已刻入他的骨髓——废物,连喘息都是一种罪过。

他试了七天,每到夜深人静,他尝试着模仿传说中的方法,屏住呼吸。

但每一次,当窒息感涌上大脑,死亡的恐惧便会瞬间将他吞噬。

他会猛地吸气,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与绝望。

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个废物,连一个简单的装死都做不到。

直到昨夜,在饥寒交迫的昏迷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个废弃的驿站墙角,坐着一个青衣人。

青衣人没有仙风道骨,也没有金光万丈,只是那么平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馍,一口一口,吃得极香。

梦里的他,依旧蜷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那青衣人吃完馍,拍了拍手,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点头,没有怜悯,没有审判,只有一种平淡的认可。

仿佛在说:你可以。

少年醒来,泪流满面。他不知道那人是谁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他不再去想什么仙缘,也不再去想什么大道,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个点头的人觉得我可以,那我就再试一次。

他屏住呼吸,任由黑暗将意识吞没。

这一次,他没有恐惧,因为他不再是为了成仙,而是为了回应那个点头。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一声微弱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叮”,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林闲立于屋檐,看着少年颤抖的睫毛,没有现身。

他本该就此散去,但那个点头的梦境,是他无意识间逸散的一丝善念所化,竟成了点燃这粒火种的火星。

缘起,便该有缘落。

林闲的神识微微一动,没有注入任何力量,只是模仿着凡人敲击摩斯电码的节奏,化作一道极淡的回音——三短一长,在少年的识海中轻轻敲击。

咚。咚。咚。咚——

这节奏简单而纯粹,不含任何道韵,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少年刚刚开启的那扇门。

蜷缩的少年猛然一颤!

他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光芒,仿佛找到了方向的溪流,竟随着那三短一长的节奏,自行运转起来。

他甚至没有主动去“装死”,那道暖流便自行完成了第二轮循环。

这一次的签到声,比第一次清晰了数倍!

一股精纯的生机从虚无中诞生,滋养着他几近衰竭的五脏六腑。

林闲的虚影在风中低语,像是在对少年说,也像是在对自己最后的告别。

“不是系统选你,是你终于敢选自己。”

话音落下,他的意念开始真正消散。

而就在同一时刻,万里之外的万柳城。

乞丐正盘膝坐在城中心那棵巨大的柳树下,主持着每日例行的“百人共鸣”。

上百名签到者齐齐躺倒,神识相连,百声“叮”的共鸣声在城池上空形成一道无形的能量场,庇护着此地。

突然,乞丐心口猛地一震,他豁然睁眼,从怀中掏出那枚林闲留下的草牌。

只见光滑的草牌表面,在原有的密集光点之外,一道新的纹路正缓缓浮现——在代表西北荒原的区域,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微的光点,正顽强地闪烁着,仿佛风中残烛,却又倔强地不肯熄灭。

乞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那个光点传来的、几乎要断绝的生命气息。

“是他……是林先生开启的时代里,第一个敢在那种绝地里,点亮自己的人!”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起身,声如洪钟,响彻全城:“所有人,听我号令!”

上百名修行者立刻停止了共鸣,齐齐望向他。

“所有人,面向西北!”乞丐指向那个方向,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为那个不敢喘的人,‘续一口气’!”

一声令下,上百名签到者毫不迟疑,齐齐翻身,面朝西北方向,再次躺下。

他们没有疑问,也没有保留,因为他们都曾是那个“不敢喘”的人。

“叮!”“叮!”“叮!”……

上百声“叮”在同一时刻,朝着同一个方向,轰然响起!

这一次,共鸣的力量不再是守护城池,而是汇成了一股纯粹而温暖的洪流,撕裂虚空,穿越千里山河,如一道天降的甘霖,精准地注入到那荒原驿站中、少年的心脉之内!

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穿过驿站的破洞,照在少年尘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原本只有麻木和死寂的眸子里,此刻映着熹微的晨光,竟有了一丝神采。

他没有因为身体的恢复而欢呼,也没有因为力量的出现而狂喜。

他只是安静地坐起来,感受着腹中不再饥饿,四肢不再冰冷。

然后,他颤抖着手,从破烂的衣衫内袋里,掏出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相对干净的破布,和一小截烧剩下的炭条。

他趴在地上,一笔一划,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在布条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叮……今日,我活。

写完,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条折好,塞进了身旁墙壁的一道裂缝深处。

整个过程,神圣而庄严,像是在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万里之外,云海之巅。

林闲最后的身影彻底化为光点,他袖中最后一枚草牌也随之化为飞灰。

空中,一行虚幻的金色大字缓缓浮现,随即消散于风中。

“万古第一苟道真仙——结算完成。从此,无人是仙,人人皆仙。”

西北荒原,那座废弃的驿站。

做完这一切的少年,靠着墙壁,迎着朝阳,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的真实。

饥饿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体内的那股暖流虽然微弱,却在持续不断地修复着他满是暗伤的身体。

他的人生,似乎第一次有了明天。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沉闷如战鼓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荒原的宁静。

少年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地平线的尽头。

只见一队身着黑色甲胄的骑士,正卷起漫天烟尘,朝着驿站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们胯下的坐骑并非凡马,而是一种头生独角、眼冒红光的狰狞魔兽。

为首那名骑士的黑色披风上,用血线绣着一个狰狞的鬼脸图腾。

那是万魔窟的追魂骑!

少年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开始颤抖,那是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逃跑的念头刚一升起,就被绝望掐灭。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他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逃奴,如何能逃过魔兽的铁蹄?

死亡的阴影,在他刚刚看到曙光之时,便已遮天蔽日而来。

追魂骑在驿站外停下,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手中提着一柄布满倒钩的长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讥笑。

“编号七三三,你这废物,倒是比我想象中能活。”

少年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根曾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伤痕的长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要死了。刚刚才决定要“活”的他,马上就要死了。

可不知为何,当死亡再一次近在咫尺时,他心中的恐惧虽然依旧存在,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想起了那个点头的梦,想起了识海中那三短一长的回音,想起了那句“今日,我活”。

他缓缓地,从墙角的阴影中,站直了身体。

那名骑士看到他竟敢站起来,

“怎么?爬出臭水沟,就真以为自己不是蛆虫了?”他扬起长鞭,准备享受猎物最后的哀嚎,“跪下,废物!”

长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地抽向少年的脸。

少年没有躲。

在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不同于恐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