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那块冷馍,还热着呢
x宗门。
那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回响,并未因消散而终止。
它像一颗投入岁月长河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跨越了时空,触动了无数颗早已麻木的心。
北境,黑石矿脉深处,一名断了腿的老矿工正机械地将一块风化如石的冷馍残片塞进嘴里,费力地嚼着。
那滋味又干又涩,刮得喉咙生疼,可他的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满是煤灰的手背上。
这不是因为难吃,而是因为一段被深埋的记忆,被那一声天地间的轰鸣给硬生生刨了出来。
十年前的那个寒冬,雪下得能埋了人。
他因偷藏了一块黑炭取暖,被追奴队的管事一棍打断了左腿,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柴房外的雪地里等死。
天寒地冻,血都凝成了冰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一点点被风雪抽干。
就在他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了结一生时,一个瘦弱的身影蹲在了他面前。
是那个总在角落里默默啃着冷馍的杂役,林闲。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凛冽的寒风中,默默地将自己仅有的一块馍,那也是他一天的口粮,费力地掰成了两半,将带着余温的那一半,塞进了老矿工已经冻僵的嘴里。
那一口干硬的粗面馍,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
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像一簇火苗,在他即将熄灭的生命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
他活了下来。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
如今,风声掠过矿洞的断墙,那回响在天地间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分化成了三千六百五十记清晰的“叮”。
在这一刻,老矿工忽然明白了。
什么神仙签到,什么天道馈赠,那一声声“叮”,原来是那个人,在替他们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蝼蚁,向这无情的天地,一次又一次地敲响“我还活着”的凭证!
他将那块馍狠狠咽下,泪流满面,却挺直了佝偻多年的脊梁。
中州,回环山顶。
那名曾受林闲点拨的乞丐,缓缓从悟道的状态中醒来,他衣衫依旧褴褛,眼神却已澄澈如洗。
他没有停留,转身下山,途经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的万柳城。
在一座倒塌的粥棚前,他停下了脚步。
一群衣不蔽体的流浪儿,正为了半块已经发霉的饼撕打不休,凶狠得像一群饿狼。
乞丐心生不忍,正要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干粮,却见其中一个最为瘦弱、脸上还带着抓痕的孩童,突然停止了争抢。
他看了看手中那来之不易的霉饼,又看了看旁边一个比他更小、正被挤得哇哇大哭的娃娃,犹豫了片刻,竟咧开嘴,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
他轻轻地,把那半块饼,小心翼翼地推到了那个更小的娃娃怀里。
“吃吧,”他学着大人的口气,拍了拍小娃娃的头,“哥刚梦里听一个穿破袄的大叔说,留一口,就能活。”
乞丐的身体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留一口,就能活。”
这不正是当年林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他以为这只是林闲一个人的道,却没想到,这道,已经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散落在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在最卑微、最绝望的心田里,悄然发了芽。
他没有再上前施舍。
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比任何食物都更能填饱饥饿的灵魂。
他悄然后退,在那片废墟的阴影里,郑重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朝着那群分食霉饼的孩子,朝着那个不知名的方向,深深跪下,叩首。
“无墙宗门”,已然立矣。
它不需要旗帜,不需要山门,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最后一口饭分出去,它的道火,便在熊熊燃烧。
夜色渐深。
世人以为早已“飞升”或是“消散”的林闲,身影其实从未离开。
他依旧坐在青云宗后山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个新蒸的粗面馍,就着清冽的井水,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没有人能看见他。
因为他早已在签到第十年的那一刻,将自身的气息、存在,乃至灵魂,都彻底融入了那玄奥的“签到规则”之中。
他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成了这方天地呼吸的一部分,成了规则的化身。
他看不见自己,却能看见这世间的一切。
他能看见,北境的矿工在含泪吞咽;他能看见,废墟里的孩童在分享霉饼;他能看见,无数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们,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会猛然想起某个曾在角落里扫地的、沉默的背影。
他不言不语,只是就着井水,又轻轻咬了一口馍。
仿佛是在回应着,那千万里之外,一声声或清晰或微弱的“谢谢”。
某个偏远的边陲小镇,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妇人正在灶台前,用心地熬着一锅米粥。
米是去年丰收时,她藏在瓦罐里舍不得吃的。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过,卷动了窗棂,发出呜呜的低语。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竟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活着,就是最大的修行。”
老妇人握着汤勺的手一顿,随即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她抹了把眼角,对着空气轻声回道:“可不是嘛。我家那老头子熬过了当年的战乱,我也熬过了后来的饥年,咱俩啊,能喝上这锅热粥,可比什么仙丹都香。”
她笑着,盛出了两碗粥。
一碗,轻轻放在了对面那张空了十几年的椅子上。
另一碗,她端到门口,递给了那个在屋檐下躲雨、满身泥泞的陌生少年。
风吹帘动,灶膛里的火苗,轻轻地跳跃了一下,像极了某种亘古不变的、无声的签到仪式。
当那名乞丐再次回到回环山顶的“无基台”时,他愣住了。
那株象征着林闲过往的透明扫帚草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用黄泥捏成的小小土灶模型,歪歪斜斜,手工粗糙,却灶眼清晰,仿佛还带着捏造者的体温。
乞丐心中一动,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土灶模型。
刹那间,整株透明的扫帚草光芒大盛!
一道前所未见的全新影像,从中释放而出——
影像中,是依旧穿着杂役服的林闲。
他蹲在一堆柴火边,正笨拙地对着灶膛吹着火,被呛得灰头土脸。
他一边吹,一边像是说给自己听。
“火要小,心要静,饭要熟,人就得熬。”
影像缓缓消散,光芒敛去,三个虚幻的古字却悬浮在了空中。
那非字非声,而是一股浩瀚的意念,直接烙印进了乞丐的脑海深处:
【我在炊】。
乞丐猛然抬头,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星空,浑身颤抖,喃喃自语:“原来你没走……你一直……在给这天下人做饭。”
这一刻,乞丐彻底悟了。
这股明悟的意念并非只停留在他的心中。
它如一颗投入万古静湖的石子,以无基台为中心,荡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这涟漪越过荒原,穿过废墟,无声无息地渗入了每一寸曾见证过苦难的土地,最终,悄然无声地触碰到了那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青云宗废墟最深处,某个沉寂了足足千年,从未有过任何动静的……根本。